好温暖。
这种感觉,就像是全身浅泡在哗哗流下的热水中一样。
想要一直泡在里面。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什么都不想,就这样睡在里面……
「佑……起来了,佑。」
虽然有人晃着他的身体,佑马还是闭着眼睛回答:
「再等一会……」
「我说了给我起来。」
脸颊被人用力揪了一下。佑马这才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重的要死。
两个人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当中。他眨了几下眼睛,让焦点一点点对上。
右边一脸担忧地注视着佑马的,是将长发扎成两束,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图书委员清水友利。
左边伸出手揪着佑马脸颊的,是将头发的前段剪成波波头样式,披着黑色风衣的女生——也就是佑马的双胞胎妹妹,芦原佐羽。
「醒了吗?」
听到佐羽的问题,佑马稍微点了点头,佐羽这才松开了揪着佑马左脸颊的手。
「……我,这是……」
怎么了——虽然佑马想要说下去,但喉咙深处却疼到根本发不出声音。随后,友利将拧开了瓶盖的塑料瓶放在了他的嘴边。
佑马贪婪地喝着一点点流下的水。虽然并不算冷,但还是好喝到浸透了身体。喝着喝着,身体也舒服了不少,这让佑马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你,清水同学。」
佑马发出嘶哑的声音道谢,随后想要抬起身体,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制服夹克被脱了下来,垫在了身体下面。他试着用指尖碰了一下,发现衬衫、裤子和夹克都没有浸湿的痕迹。
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如同泡在热水中一样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再说了,自己又为什么会躺在这条通道的角落里呢——
佑马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双臂的骨头传来钝重的疼痛感。
如同被这种痛感打开了开关一样,他的脑海中开始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以体育坐姿坐在二号游玩室的数个大人们。
以这些大人们的身体融合而产生的巨大怪物。
被怪物像抹布一样打飞的挚友——近堂健儿。
以及,变身为异样的形态,以拥有惊人火力的魔法将怪物烧死的——佐羽。
「……佐羽,你……」
佑马只靠身体的力量抬起身后,近距离凝视着妹妹的脸。
由于拉起了风衣的兜帽,脸只能看到一半,不过眼睛的颜色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红茶色。变身时那不像是人类的金色光芒,如今已经消失无踪。长长的角和巨大的翅膀,如今也看不到了。
一切都是我的梦吗……?虽然一瞬间这样想,但被怪物踢到的双臂仍然吱吱作痛,流入鼻子中的空气也略带焦臭的气息。而且,如果这是梦的话,就不该仅限于刚才的那一幕,而是应该包含了自从被封锁在这个大规模娱乐设施《Altair》中起发生的一切才对。
佑马将视线从一直沉默着的佐羽的脸上移开,看向视野的左上方。出现在那里的,是本不该出现在现实世界中的东西——HP条。刚才应该是被怪物踢到一边而扣除了近半的HP如今已经回复到接近百分之八十,一定是选择了僧侣职业的友利使用魔法为自己做了治疗吧。虽然等级从9一口气上升到了11,但如今却高兴不起来。
随后,佑马又向周围看去。
左侧,是写有【PLAYROOM 02】字样的墙壁。右侧则都是被破坏的《Caliculus》胶囊。稍远处的地面被环形山一般的巨大洞穴穿了个孔,此刻仍然有小小的火焰不断摇曳。
最后他看向后方,发现和佑马一样被脱掉了上衣的近健躺在那里。
「……近健。」
佑马一边呼唤着,一边向他靠近。
挚友被巨大的怪物——《Cone-Head Demolisher》击飞,应该是受了足以让HP被扣减大半的重伤才对。虽然佑马抓住了仍闭上眼睛的近健的肩膀,想要喊出「没事吗」这样一句话,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出血的迹象,脸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又过了一会,佑马才想起自己还可以确认队伍成员的HP,再一次看向视野的左上方,发现显示于自己的HP条下面的近健的HP已经回复到了百分之七十。两个女生基本上没有受伤。
佑马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体,向仍然拿着水瓶的友利低下了头:
「谢谢你帮我们回复。」
随后,再次将视线移向佐羽——
「佐羽也一样,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打倒了那个大块头,我和近健都会死在这里。」
不过,一边忍耐着向双胞胎妹妹道谢带来的羞耻感一边深深地低下头,则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个问题:
「…………但是,佐羽,刚才的那个变身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到底怎样才能使用那种高级咒语……?」
「……我想想…………」
佐羽如同寻找着用词一般眨了两三下眼镜,又像是倾听着什么一样歪起了头。佑马也竖起了耳朵,但却只能听到「咕……」的微弱声音。
「……我知道了啊。」
佐羽突然自言自语,随后抬起头说道:
「让她自己解释吧。」
「t……她?」
佑马不由得和友利四目相对,但友利似乎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让谁……?这里不是只有我们吗……」
佐羽没有回答佑马的问题,而是拉下了风衣的兜帽,闭上了双眼。她就这样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随后突然抬起脸,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
佑马倒吸了一口气。佐羽的眼睛已经和三秒前截然不同,变成了略带红色的金色。虽然并没有发光,但地球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这种颜色的眼瞳。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佐羽的头顶,不过从头发中间隐约可见的,像是植物的嫩芽一般可爱的角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状态,并没有伸出来的迹象。
「…………佐羽?」
在战战兢兢询问着的佑马面前,佐羽的嘴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然而这种表情,佑马从未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八个月的妹妹身上见到过。那超然般的微笑,既像是在怜悯,又像是在打趣。
她的双唇之间,如同低语一般发出了声音:
「初次见面,哥哥。」
——她不是佐羽。
佑马瞬间就确信了这一点。虽然声音的确和妹妹一样,但音调和音程都和平常的佐羽截然不同。
你到底是谁——正当佑马想要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几分钟前的场景。在《变身》之前,佐羽抬起右手,喊出了像是名字的什么词语。
「你是……瓦拉克吗?」
当佑马说出这个萦绕在耳边的名字时,面前的那个人露出更深一层的笑意,点了点头回答:
「没错。我是瓦拉克……也就是被你们人类称为恶魔的存在。」
「恶……恶魔?」
断断续续发出声音的,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友利。她稍微抬起了上半身,但随后就恢复了之前的姿势问道:
「那是……《Actual Magic》的怪物吗?你从游戏世界里来到现实世界,附身在了小佐羽的身上……?」
「嗯——……」
佐羽——不,应该说是瓦拉克收起了笑容,轻轻歪起了头,做出肯定的动作。
「虽然没想到你们会用怪物来称呼我们,但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的确是附身在了佐羽身上。平常的话会在她的心中半睡半醒,不过如果佐羽呼唤我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互换,并且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权能》。」
「v……vires,是什么?」
听到佑马笨拙的询问,瓦拉克像是露出「问的居然是这个?」的样子一般抬起了一边的眉毛回答道:
「vires……原本是拉丁语中表示《力量》的单词。」
「拉丁语……」
佑马哑口无言,而友利则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个权能,指的是能够使用高级魔法的力量……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的权能,如果用你们最喜欢的游戏术语描述的话,差不多就是《魔法技能强化》吧。」
瓦拉克的这个说法,就像是还有拥有其他权能的恶魔存在一般。不过,她并没有留下可供提问的机会。
「当我支配这具身体的时候,可以将佐羽习得的魔法技能的熟练度暂时提升至最大值。所以,之前才能够使用《地狱之焰的重标枪》这一魔法。当然,MP本身并没有提升,所以发动一次之后就会枯竭。」
「熟练度提升到最大值……!?」
佑马再一次张口结舌。
过去曾玩过的所有MMORPG中,将技能熟练度提升到最大值都需要巨量的时间——倒不如说,记忆中自己从未将任何一个技能的熟练度提升到最大值。Actual Magic中恐怕也有着类似的技能成长系统,《将技能熟练度提升到最大值的能力》可以说是破坏游戏平衡了。
佑马转过身去想要和其他人分享这份惊愕,但近健还在沉睡,并非玩家的友利也不得要领。佐羽目前和瓦拉克交换了身体的掌控权,至于凪……甚至都没有她现在究竟在何处的线索。
而且他们来到二号游玩室,就是为了寻找凪。虽然现在一秒钟都浪费不得,但也不能在此中断和瓦拉克的对话。为什么她会凭依在佐羽身上,对佐羽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是否有危险,以及为什么Actual Magic的怪物会以自身的意志说话——值得确认的事情如今堆积如山。
如今已经不是为了技能熟练度而惊讶的场合了……佑马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一边想起了脑海深处的某个疑问,战战兢兢地问道:
「难不成……佐羽使用《治愈之滴》这个魔法的时候,光效不是平常的白色而是粉色,也是技能增强带来的影响吗……?」
听到这句话的瓦拉克,又抬了一下眉毛,露出「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吧」的表情,不过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大概是这样。毕竟我的魂体是吊钟色。」
译注:Fuchsia即倒挂金钟,颜色大致是指红紫色。
「Anima……?Fuchsia?」
佑马在口中低声念着这像是咒语一样的词,而瓦拉克则以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啊……有,有的。」
倒也是这么回事——佑马再一次低下了头:
「瓦拉克,你救了我们,所以我应该道谢才对。谢谢你。不过……附身的话,佐羽会有危险吗?她长出角和翅膀,也是附身带来的影响对吧?」
「所谓的危险,如果指的是危害健康的意义的话,倒也不需要担心。至少短期是这样没错。」
「……那么,长期的情况呢?」
「事到如今,担心一年后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吗?明明你们都没法保证自己能活过明天吧。」
「……」
听到这毫不留情指出的问题,佑马一下子咬紧牙关。但是想了一下后,发现的确是这样没错。他们在下午三点被关进了Altair,如今是下午五点二十分。短短的两小时二十分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濒临死亡了。
想要尽早和凪汇合,找到脱离Altair的方法。至于担心附身的影响这件事,还是之后再想比较好。
「瓦拉克,你知道Altair里面发生了什么吗?我们要怎样才能到外面去呢?」
面对脱口而出的佑马,瓦拉克露出了讽刺一般的笑容:
「别忘了我可是恶魔啊。明明还没有支付刚才救了你们的代价,居然还想问这问那,是不是有点自我感觉良好了?」
「代价……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带多少钱……」
佑马想要确认QLEST的账户余额,但他的右臂却被瓦拉克的左手食指按住了。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却觉得比铁棍还要沉重。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盯上小学生的零钱。」
「…………那,要支付什么?」
难不成,她会说献上自己的灵魂吗……听到佑马支支吾吾的问题,瓦拉克收回左手回答:
「我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当然这也和你们的目的有所重叠。」
「……要我们去做什么?」
「我希望你们去接凪。」
(Image)
「………………」
佑马不由得和友利四目相对。
与其说是有所重叠,不如说是完全一致——然而这实在算不上是与将佑马等人从绝境中救出相应的代价。既然对方自称是恶魔,就算不说要献上灵魂,这句话中肯定也有什么陷阱——佑马下意识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此时友利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向瓦拉克问道:
「要我们去迎接的意思是,你知道茶野同学在什么地方吗?」
「也只是大致上有点数罢了。」
「……为什么你会在意茶野同学呢?」
的确,这一点值得注意。对于瓦拉克而言,重要的应该是自己的附身对象——佐羽的生命,而凪和她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然而瓦拉克将食指顶在了友利的面前——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提问时间到此为止?如果想要答案的话,先要把工作完成才对吧。」
「——明白了。」
佑马点点头,凝视着那个顶着妹妹的脸的瓦拉克,再次提问:
「但是,有一点希望你告诉我们。凪在Altair的什么地方?」
「哪里都不在。」
「…………啊?」
瓦拉克眺望着哑口无言的佑马和友利,随后如同低语一般说道:
「凪并不在现实之中,而是在虚拟世界中……她就在被你们称为Actual Magic的,那个箱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