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但和菜月・施瓦茨一样,坦萨也讨厌佛拉基亚帝国。
帝国之民当精强,这样的想法被奉为崇高,那些不强大的人会受到压迫,就算失去生命也会被断然指责为因为弱小才是不对的。
弱者没有资格成为帝国民众。——既然如此,坦萨宁愿拒绝它。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出生的地方。
因此,坦萨和任何人一样,并非是出于愿望而诞生在佛拉基亚帝国。
坦萨讨厌佛拉基亚帝国。
那是夺走了父母,对幼小而虚弱的坦萨终臻照顾的姐姐取笑并杀害,总算找到安宁之地的姐姐感到安心,本应能够报答姐姐至今的恩情,却因为一些帝国流行的荒谬理由而被戏弄致死的帝国,坦萨讨厌它。
肯定是因为这样。
「主人,您讨厌这个国家吗?」
当被这样问到时,常常没有感情表现的面孔突然变得僵硬,屏住了呼吸。
坦萨以为自己忌讳不得被注意、不得被知晓的想法、理所当然遭到排斥的思想,都被洞察了。
然而,当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全身发抖低着头的坦萨时,那位洞悉其内心的美丽女性微笑着,轻柔地将手放在坦萨的脸颊上。那手指的温暖,让人联想到已经失去的姐姐,就像是那样的温暖。
她不惜牺牲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坦萨身上,却没能尝到一点真正的幸福便死去,那姐姐的手,就是这样的触感。
「我也是如此。」
一瞬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坦萨显得困惑。
在困惑过后,意识到这是对什么的感受,坦萨屏住呼吸。
如果像坦萨这样不懂世情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被斥责和惩罚。然而,对面的人不是普通人。
她不仅是成年人,还是一个有地位的人物。
在这祭奉力量的帝国中,力量象征的九人之一——
「——我也,非常讨厌这个国家的现状。」
那个人就是这样,一边温柔宽慰地微笑着,一边开诚布公地向坦萨透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请让我去见尤尔娜大人。我想待在她身边。」
在关系到帝国存亡的战斗中,坦萨意识到自己在任性。
因此,她打算忍受任何的斥骂。被指责也是理所应当,即使被淋上了辱骂和呵斥,坦萨也要坚持对自己的感情保持诚实。
她本以为如此。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好好地露面,好好地说清楚。」
平时,总是任性地将坦萨的感受置之不理,但在这样的时刻,却宛若量身订做一般地击中了坦萨的心声。
这就是,那个黑发少年讨厌的地方。
「——尤尔娜大人。」
就在这样称呼出声的瞬间,坦萨全力展开瘦小的身躯,迎上了爆发的银色光芒,挡住了那道几乎斩断了他所救护的重要女性的脖颈的剑击。
震撼贯穿了全身,电流般的麻痹从坦萨的手脚传遍全身。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痛苦显露出来,他紧咬着后槽牙。既不是给挥剑者展示的,也要确保不传达给自己所保护的那位重要的女性。
「——呃。」
她努力地压制住呻吟和表情,忍受着。
平时那令人感到挫败的事情很多,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感激自己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面孔。她应该看起来就像是在毫不费力地忍耐一样。
实际上,如果不是怀里藏着的冰盾,她肯定已经被一刀两断了。
「面孔虽相同,但所有人都让开!」
随着坦萨那虚张声势的话音落下,接下来听到的是英勇的银铃般的声音。
阻止坦萨被一分为二的原因,那位暗中支援、用冰之盾守护她的银发半精灵——爱蜜莉娅,她飒爽地降临帝都,随即对排成行的相同面孔的殭屍伸出手来。
就在那之后,像玻璃破裂一样的高音响彻四周,从地面生长而出的透明冰柱一个接一个地困住这些殭屍,将他们收进冰的监狱。
殭屍们瞬间飞跃逃离,有的低下身体躲避,有的试图用剑击破冰结。——但,能找到正确解答的极少。
飞跃的那些,被定格在半空中;弯腰躲闪的那些,在地上被封存;抽出刀剑的那些,连同他们的利刃都成为绽放中的冰之华的一部分,被当场真正变成冰冻之物。
将接近二十人的殭屍们一网打尽,仅有寥寥数名得以逃脱。飘逸着银发的爱蜜莉娅,展现了压倒性的制压能力。
有心想要竭尽语言来称赞她,但现在——,
「——终于。终于,能够再次与您相见获得了实现。」
断裂的冰盾从怀中落下,在触地之前就扩散成魔力。
随即,坦萨尽力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女性。身高颀长的她,虽然可能被人这样抱住过,但对坦萨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紧紧拥抱她。坦萨本来认为这样的身体接触会让人浑身不自在,她甚至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仿佛自己被对待成小孩一样,感到心烦意乱。但事实上,坦萨并不讨厌,对待小孩的态度也开始改变了。
无论是施瓦茨还是塞西尔斯,不管他们多萌小、如同孩童,他们才不会任人摆布。孩童身份,就算有时候会成为行动的障碍,但这离放弃的理由还差得远。坦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将这种决心传达给对方。拥抱着不停流血,惊讶至极以至于睁大蓝眸的女性——尤尔娜时,坦萨黑色的目光直视着敌人,对准了那些阻挡在前的害人者们。
于是——
「对尤尔娜大人伸出刀刃的恶棍,虽然我身份卑微,但就让我来对付你们。」
坦萨声音坚定,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
听到坦萨的宣言,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男人以及慌乱的尤尔娜,都没了声音。
是否是对突然出现的坦萨感到愕然,还是笑话般的愚蠢造成了呆滞,不管是哪一种,对坦萨来说都已不重要了。她正准备在抱着尤尔娜的同时做好战斗准备。
就在这时——
「给我接招!」
「哇哦哦哦!?」
爱蜜莉娅比起动作的坦萨来得更快,她一冲而出。
她长达一步地迈出步伐,双手创造出的冰锤猛砸向站在那里的行尸走肉。坦萨所关注的行尸走肉男子惊叹地格挡下她的攻击,然后面对着爱蜜莉娅。
「你们的对手是我!」
「刚刚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在说要跟某人一对一呢?」
「坦萨正在和她期盼已久的尤尔娜小姐相见呢。我不会让你……你们?虽然脸都一样……我不会让你们这些家伙搅局的!」
「虽然数目上的确增加了令人烦恼,但是某就是某……罗恩・赛格蒙特独自一人。没有必要为此感到困惑。」
「我绝不会让你搅局的!」
爱蜜莉娅再次强调着,双手制造出冰雕双剑时,毫无感情地微笑的殭屍——不管是哪个罗恩,都用相同的姿势面对着她。
背后的坦萨正想要援助「爱蜜莉娅大人!」,但是,
「没关系,你先和尤尔娜小姐谈谈。——昴让我来拜托你的。」
「————」
提及施瓦茨的名字后,坦萨微微噎住了口。在这短暂的间隙中,爱蜜莉娅保留着微笑,表情骤然认真,迈出一步,向着已经准备好将刀归鞘的罗恩他们冲去,
「——冰柱魔线。」
爱蜜莉娅的唇瓣轻启,随即周围的景色净染上了一层洁白。
将各种颜色涂上银白,披着冰雪战衣的爱蜜莉娅持双剑而来,罗恩他们带着满意的微笑迎着——紧接着,一阵冰柱风暴狂涌而下。
「哇哦哦哦――!?」
「进攻了!」
看似准备交锋的罗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冰块轰炸,尽管震惊无比,但仍顽强迎击着冲入的爱蜜莉娅。
轻飘飘的冰制武器和那挥动的殭屍之刀相撞擦出火花,剑戟战正式开启。
在剑戟交锋的背景下,坦萨冀求着爱蜜莉娅的谅解,再次转视尤尔娜。她还是一脸没能跟上情势的神情。
「尊贵的尤尔娜女士,初次目睹您这等表情呢。」
「――您是坦萨,说得对吗?」
微微垂下眼角的坦萨,紧紧凝视着她的面庞,尤尔娜自再次相见以来首次吐露了有重意的话语。对于那个提问,坦萨点了点头。自从在卡欧斯弗莱姆告别后,和尤尔娜分离已近两月。
她们之间无法传送任何消息,所以尤尔娜认为她已经死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我一直安然无恙。我之所以能回到尤尔娜大人身边,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坚定地回望着尤尔娜的目光并出声说道。
面对现实而瞪大眼睛的尤尔娜,坦萨的这番话语,竟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力量。
或许,这是在这两月的分别期间,受到那些毫不造作地表达自己的人们影响的结果。
坦萨离开尤尔娜的这段时间,经历了各种事情——不仅仅是坦萨发生了变化,尤尔娜也是。
尤尔娜身着一袭蓝色优雅的长裙。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和服打扮,还有那理平的发型也被挽了起来。这样的尤尔娜,给予坦萨的不仅仅是新奇的感动,还有超乎寻常的疑问。
她并不是怀疑她偏好的改变。坦萨对于尤尔娜没有佩戴装饰品——卡欧斯弗莱姆的居民们所献上的那些珍品,她为何没带在身上而感到疑惑。
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居民们,每一个人都深爱着尤尔娜,并对她怀有无尽的尊敬。
为了表达他们深厚的情感,他们将自己被排斥的许多原因之一 —— 亚人族的特质进行了打磨、发挥和创意改造,最终献给尤尔娜成为了她的装饰品。
无论是发簪、耳饰、腰带扣,或是穿过和服的针与线,尤尔娜都披上了卡欧斯弗莱姆居民的情感,威严而庄重地彰显出自己的存在。
其中,还包括了用坦萨姐姐角质的一部分制成的梳子。
「坦萨......」
当名字从颤抖的唇间被呼唤出来时,坦萨静静地等待着尤尔娜的动摇得到平息。
虽然正在支援与罗恩战斗的爱蜜莉娅,但现在坦萨想要全心全意地帮助眼前的尤尔娜整理她的情感。尤尔娜恐惧地向坦萨的脸颊伸出手指,确认那触感后,她才与他说话。
然而,尤尔娜的手指并没有触碰到坦萨的脸颊。
「尤尔娜大人?」
在快要接触的瞬间,尤尔娜停下了伸出的手指,紧闭眼睛,然后用手轻轻推开拥抱她的坦萨的胸膛,后退了一步。
就在坦萨和尤尔娜终于可能拥抱在一起的时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一次被拉开。坦萨眨巴着眼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此时尤尔娜开口说道,
「你为何要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
「现在的这座帝都已是死人之城……就连帝国的士兵们,乃至于『九神将』和皇帝都抛弃了这个地方,像你这样的女子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
本已跪坐在地的尤尔娜提起膝盖站起身来,用严厉的目光瞪视坦萨。坦萨在被那锐利的目光所钉着时,不由得微微收缩着瘦弱的肩膀。
一瞬间不明白自己被说了些什么。然而,很快就明白这是一种拒绝的言辞。
慈爱的女性尤尔娜,接纳了一切的她,现在拒绝了坦萨。
「这里,对于生者而言是个过于严酷和残忍的地方。立即离开是明智之举。如果你做不到,需要我亲手劝导吗?」
「……如果要将生者和死者区分开来,您,尤尔娜大人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吧?」
「你和我一样?」
尽管感到惊讶,坦萨依然尝试反驳,但尤尔娜的手已经伸出。然而,她伸出手并非是要触摸坦萨的脸颊,而是要抓住她的衣领。
坦萨的和服被尤尔娜细长的五指紧紧抓住,小小的身子被提了起来。
她曾被拥抱过,但从未被如此粗鲁地对待过。
「我和你并不站在同一边。我……有想要继续陪伴在身边的人。终于能够,再次和那位大人在一起。所以……」
「尤尔娜大人……」
「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需要你和其他的孩子们了。」
尤尔娜凝望着坦萨的脸,距离近到几乎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口中所述的,正是她选择留在布满殭屍的帝都的理由。
并非被囚禁,而是出于自愿留在这里的事实。
「———」
尤尔娜如同凝视深渊般凝视着坦萨,而坦萨也同样凝视回尤尔娜的蓝眸。
在那双眼的深处,可以看到即便是在魔都生活,与魔都的居民们、与坦萨柔和相处的尤尔娜,内心深处始终不曾熄灭的渴望之光。
尤尔娜・米希格蕾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或许那是坦萨难以想象的,即使是尤尔娜也无法触及的遥远巨大事物,仿佛星辰一般的寻觅之物。
光芒闪耀,炫目辉煌,即便知晓其存在,却触不可及。
尤尔娜一直在寻找,直到现在。
她是那么一位寻找者,这一点,坦萨和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祈愿她的愿望能够实现,如果不能,他们都希望能给她提供一个替代之物。
不仅是坦萨,所有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
终于,她的愿望像是触及到了星辰,被发现了,成真了。
如果这是她紧紧抓住坦萨衣领的理由——
「――请您在拒绝我时,显得更加幸福些,尤尔娜大人」
是的,坦萨握住对方的手腕,对那位结结巴巴说谎的、宝贵的人这般说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啊,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好的孩子。
握着那双洁白而纤细的手腕,坦萨为自己的彻头彻尾的变化而感到叹息。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坦萨心中有一个自己的理想形象——那正是她渴望成为的、已经去世的姐姐索伊的样子。
――索伊是一位坚韧且心地善良的女性。
坦萨的故乡之所以灭亡,是因为流传着鹿人族的角熬煮后可成万能药的迷信,那些被高价交易的角吸引了强盗的袭击。
父亲和母亲都被杀害了,还很小的坦萨被姐姐拉着手,侥幸逃脱了生死劫难。
然而,姐妹俩的苦难并未就此结束。那些觊觎她们角的恶魔之手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她们,就算不是这样,弱者总是被当作猎物,这是佛拉基亚帝国的习俗。
姐妹俩多次险些丧命,为了一盘汤,姐姐经历了多少严酷的磨难,现在的坦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想象得到。同时,她也极度憎恨自己,因为当初除了依靠姐姐的庇护,自己什么都没做到。
「坦萨,绝对不可以诅咒别人。轻易诅咒别人的人,自己也会同样轻易地被诅咒的。」
在分着一盘汤的夜晚,姐姐困顿、衣衫褴褛,却这样温柔地对坦萨说着。
在无人给予温柔、所有人对坦萨和姐姐冷漠相待的世界里,每当坦萨感到厌世,她那心地善良的姐姐总是这么告诫她。
姐姐责备坦萨,不是出于怒火,而是出于一颗慈母的心。——尽管姐姐自己还只是个需要依靠父母呵护的年纪,却过早地承担起了做母亲的责任。
关于鹿人的角的迷信迟迟不散,姐妹无法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
她们一直逃跑,逃跑,不断逃跑,在疲惫至极之际,姐妹俩听说了『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传闻。
那里是一个由许多异人族集体生活的地方,被排斥者们的乐园。
据说那里的女主人既强大、又充满慈爱,她绝不允许弱者受到欺凌,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孩提时代的坦萨心里这么想,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利的人。
如果真有那样的人,父母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姐姐如此狼狈、消瘦,还要牵着坦萨的手。
因此——
「——真的很能坚持啊,索伊,坦萨」
当她们不可能到达的乐园真的出现,一位身穿美丽和服的女性接纳了满是污秽的姐妹二人进入城堡,笨拙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坦萨第一次听到姐姐放声大哭。
父母去世的那天,被拿去当怪物展览为了一杯汤的那天,还有不懂事的坦萨用无情的言词辱骂姐姐的那天,索伊从未哭泣过。
就在索伊流泪呜咽,紧紧依偎在那个女性的胸前时,坦萨站在旁边看着,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一起哭泣,心底深处这么想。
这位女性所创造出的乐园——不,是这位女性,尤尔娜・米希格蕾是我绝对不可失去的,坦萨小小的心中如此强烈地想着。
──得到食物和睡觉的场所,身披和服的索伊变得美丽,成了坦萨所骄傲的存在。
很多人都仰慕尤尔娜,并渴望能为她效劳。索伊在他们当中最为认真勤奋,尤尔娜也因此开始重用她。
坦萨为能事奉了伟大的尤尔娜、并承担重要职责的索伊感到骄傲。
他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姐姐一样,真心诚意地服侍尤尔娜,让许多饱受苦难的弱者们都能了解卡欧斯弗莱姆这个乐园的存在。
姐姐的去世,发生在这种生活开始两年后。
一群寻求卡欧斯弗莱姆庇护的亚人族,在魔都外被遇到。
当他们路过帝国士兵的堡垒附近时,作为尤尔娜代表的姐姐正在引领他们进入魔都。
帝国士兵将亚人族群造假成敌人,发动了袭击,姐姐就这样轻易地被杀害了。她被无情地折磨至死,与鹿人的角毫无关联,她的尸体还被公然展示。
「坦萨,绝对不可以诅咒任何人。轻易诅咒别人的人,自己也会同样轻易地被诅咒。」
姐姐的话语在脑海中一掠而过,悲伤中的坦萨的心被撕得粉碎。
尽管如此,这还不行吗?即便如此,难道也不该诅咒别人吗?终于能够幸福的姐姐被杀害了,还是不应该诅咒吗?
「孩子,您讨厌这个国家吗?」
就在绝望折磨着坦萨,她自己的角几乎要被痛苦折断时,有人这样对她说话。
穿上模仿姐姐的和服,不足以媲美姐姐的贴身侍女,知识贫乏,连自己内心的脆弱和虚弱也无法隐藏。
感到自己被看穿,正悲叹的坦萨的脸颊上,她被触摸了。
「我也是。」
在触摸她的同时,她肯定了坦萨的愤怒,她的诅咒。
然后,她为了将那诅咒具现化,替无力的坦萨行动起来。不管她要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帝国。
「我也极其讨厌这个国家的现况。」
以『极彩色』尤尔娜・米希格蕾之名反抗帝国的,总是为了别人。
坦萨之所以让她那样做,是因为知道她是那样的女性。
她想要成为不让尤尔娜经历危险的孩子。
她想要成为不让尤尔娜悲伤的孩子。
坦萨渴望成为像姐姐索伊那样,不给尤尔娜添麻烦、一名称职的仆从。
——尽管如此,坦萨还是变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尤尔娜大人救了我姐姐。」
坦萨紧紧握住攫取自己衣领的手腕,唇间吐露出这样的话语。
不知是因为坦萨的反应和行为还是她的话语本身出人意料,尤尔娜睁大了蓝色的双眼,微微颤抖着嘴唇。
坦萨没有错过那颤动的唇瓣上浮现出的『索伊』这个姐姐的名字。
「尤尔娜大人聆听了我个人的请求。」
索伊丧生后,与帝都正面冲突、决定『起义』结果的时候,坦萨向帮忙完成了姐姐复仇的尤尔娜表达了想要代替姐姐效忠的愿望。
那是个过分无耻到了极点的请求,缺演员到了极点的想法,尤尔娜却欣然接受了。
坦萨诚心诚意地侍奉着她,并获得了她的允许。
「尤尔娜大人为许多人的生活带来了幸福。」
尤尔娜所做的远不止为自己和姐姐带来支持,她支持了多少人的生活。
多少人因为与尤尔娜的联系而得救、得到保护。坦萨的言语和行为,不过是那浓厚感激之情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将如此这般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如果尤尔娜能够无牵无挂地继续前进,那就好。
如果尤尔娜觉得我们是累赘,希望轻装简行,飞往星辰所及之处,那么这样也好。
如果尤尔娜不会因为和我们在一起而幸福,那我也不希望尤尔娜留下。如果说即便尤尔娜因为我们不幸福,却还希望尤尔娜留在身边,那实际上与诅咒无异,是一种自私的愿望。
因此,至少如果你要挣脱我们所牵的手,那就请带着幸福的愿望微笑吧。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
「──尤尔娜大人是爱着我们的」
坦萨没有放开那还持续至今的感情,清楚地这样告诉她。
就在眼前,尤尔娜睁大了眼睛,然后超出极限地更加睁大,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坦萨会这样回答她。
实际上,确实如此。坦萨本想尽心尽力地服侍尤尔娜,就像扎伊那样,静静地听从尤尔娜的话,为了实现那些话而全力以赴。
但是,不适合这种角色的先兆,应该是在和尤尔娜分别的契机上就已经显现了。
为了防止皇帝和假皇帝所造访的卡欧斯弗莱姆将尤尔娜卷入战乱,坦萨曾擅自采取行动,结果无意中扩大了混乱。
结果是,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坦萨与尤尔娜分离了,并且目睹了许多事情。
在她们最终重逢的时候,坦萨毫不留情地对尤尔娜提出了反驳。
坦萨成了一个坏孩子。她变成了一个不愿看到自己所珍视的人,为了幸福而妥协行动的坏孩子。为了这个目的,即使是踏越对方的话语和祈祷,她也做得出来。
就这样,她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啊」
尤尔娜目瞪口呆地惊讶,从她的唇间溢出了细微的叹息。
那是因为尤尔娜的手腕被紧紧抓住而作出的疼痛反应。坦萨反过来紧紧握住了抓住自己衣领的尤尔娜的手腕。
如果尤尔娜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坦萨他们不再重视,而且能够心安理得地做她想做的事,那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尤尔娜的『魂婚术』是将力量分给所爱之物的魔法。
那效果被适用于尤尔娜自身的原理,即自爱——可以说是对自己的认可感,以及相信自己所做之事是正确的情感的体现。
只要尤尔娜・米希格蕾从心底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她便会涌现出非凡的力量。
但如果她不再这么认为了,会变成怎样呢?
作为『九神将』之一,尽管尤尔娜是佛拉基亚帝国武艺巅峰的代表,她却无法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她的力量正以加速度流失。甚至已经到了会被那放弃生命之『屍剑豪』之剑超越的程度。
尤尔娜无法支持她所无法爱之事物,无法肯定的事物。
因此,她现在也无法推动自己前进。
因此——
「——尤尔娜大人,您唯一不可能伪装的,就是您的爱情。」
左眼点燃了蓝色炎火的坦萨,完全无疑问地相信着尤尔娜的爱。
「——」
尤尔娜在坦萨满是燃烧着炎火的目光下,把自己漂浮的脚放回地面,哑口无言。
她一边按住被坦萨紧紧握住的手腕,一边以不敢置信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坦萨,看着他面颊上那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炎火——『爱』的证明。
仿佛自己竟然曾深信自己可以完美欺骗自己的心一般。
「尤尔娜大人,您并不是那样灵巧的人。——梳理秀发、穿着和服,总是需要依靠我、姐姐,和所有爱着您的人们的帮助,不是吗?」
说着,坦萨用尽全力伸长身子,在尤尔娜的脸颊上轻轻触碰。
总有一天,如同自己曾被爱护一般,我也想要深爱和呵护那个人。尤尔娜的青色瞳孔随着指尖的触感剧烈颤动起来。
心中的坚硬之壁,就像姐姐第一次放声哭泣时般开始出现裂痕。
——那时,
「——不好!坦萨小姐!」
与尤尔娜面对面的坦萨身后,传来了爱蜜莉娅切迫的声音和用力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几乎同时,可以感觉到刀剑直奔其鞘——明白了是罗恩的一个同伴巧妙地避开了爱蜜莉娅的妨碍,并正向这边迫近。
「让开吧,姑娘。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舞台呐!」
带着率性的话语,对方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
大约是从肩膀上方看到了那个人,尤尔娜几乎本能地伸手推开坦萨,想要保护她。
似乎是在说,这次轮到我成为你的盾牌。
「但是,这是不行的」
「坦萨……?」
尤尔娜的手试图推开坦萨,坦萨却顽强地抵抗,并拒绝了那个动作。代之以将尤尔娜置于自己背后,转身面对即将来临的那一双丑陋的金色瞳孔。
斩击放出,直取坦萨的脖子,目标是穿过背后的尤尔娜,削她一分为二。一剑炙热到足以让寒冷的空气焦痕四溢,当它逼近坦萨的颈项——
「――ッ」
「是梦见了舞台吗」
惊愕情绪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罗恩金色的眼眸瞪大。
可以理解他的感受。谁能想到自己全力的一击会被这样一个小孩如此轻易的抓住。
坦萨举起的手掌,硬是抓住并停下了那股破空焚烧的银光。
――尤尔娜的『魂婚术』能给予所爱之物力量。
只要心底坚信自己是对的,坚信自己被爱着,不容质疑地自私地相信——那么这种力量将会显得无比强大。
「坦萨也属于我,所以实质上算是我们这边的吧?」
多么让人生气的想法。那些自信自己被爱的,没教养的孩子传染了过来。
那让人难以忍受,又痒又巴不得马上抓挠。还好尤尔娜本就不善于表现自己的情感。
「非常抱歉。我很忙,没有闲暇享受幸福的梦境。」
尤尔娜紧紧抓住刀柄,用力折断它,就在坦萨吃惊得倒抽一口气的瞬间,尤尔娜朝着眼前敌人的脸挥出粉碎刀刃的拳头。
她猛烈地用拳头打击那张脸,以至于鼻梁似乎要陷入头部内部,坦萨宣告道。
梦想着乐园、仅仅为了心爱之人继续祈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不亲自行动,就无法抓住乐园和珍贵的愿望。
这是坦萨在被姐姐救赎、被尤尔娜拯救、遇到菜月・施瓦茨和普雷阿迪斯战队的同伴们之后,最终到达这里所得出的答案——
「――残酷又痛苦,可爱的现实即将到来。」
为了触及星空,我们没有时间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