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在干道上行进,然而不是像田园诗歌里头描述的那般平缓。
疾风马晃动披着栗色毛的巨躯,用与健壮躯体相反的纤细,仔细小心地拉动坐有昴一行人的车体。
「不愧是不叫 Lady 的蕾蒂……兹克尔先生的爱马。」
看着疾风马飒爽的英姿,昴想起牠的主人,这么说道。
借用的兹克尔爱马,名为「蕾蒂」——刚好跟原本世界意指淑女的单字音近,令人不禁讶异这就是「女奴」的命运。
不管怎样,多亏了蕾蒂的努力,前往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路程相当顺利。要是就这样一帆风顺,预计四天就会抵达目的地。
「话虽如此,重头戏是抵达魔都后才开始……到底有怎样的混沌在等着呢?」
「混沌啊。这样讲,包含兄弟的装扮在内,这辆马车也相当混沌呢。」
坐在宽敞马车的前座,望着蕾蒂轻快奔驰背影的昴,按住随风飘逸的黑色长发,回望说话者。
这举动,令坐在最后面、坐姿邋遢的阿尔吐气。
「唉。这种好女人举止,已经精湛到我脑子都要出 Bug 了啦。」
「正所谓魔鬼藏在细节里。还要讲讽刺话吗?」
对此阿尔厌烦挥手,很意外地,继雷姆之后,出现了第二个否定昴男扮女装的人。
埃布尔跟修德拉克们,奥克尼尔兄妹和兹克尔自从接受后就很自然地应对;但他们都继续在抱怨唠叨。
「明明都说支持我了,那段奇妙的交谈难道都是骗人的?」
「这跟那是两回事吧?支持兄弟跟全面肯定女装兄弟,是分开来的吧。我原本以为女装是要等到潜入城镇时候才穿的。」
「既然是同伴,希望你能认同你所见的我。」
「要我认同男扮女装的你是原本我所见的兄弟?真的?」
又被人提及这点,昴也开始觉得这样子很愚蠢可笑。
现在透过戴假发和化妆重现出的夏美・施瓦茨,跟装成舞娘的时候不同,未来被要求的职责要更加有知性。
因此,服装和妆容也都往给人那种印象去打理。
以红色为基色且有衣领的服装,参考了佛拉基亚帝国的将校服——兹克尔穿着的服装。底下是长裤,脚底套着硬梆梆的靴子。然后装饰头部的是别有鸟羽的军帽,成就了这虚张声势的傲人外表。
这正是「女军师」夏美・施瓦茨的完整型态。
「唉呀,要给人女军人的印象啊。你看嘛,着军装的女人,就等于穿男装对吧?」
「男扮女装的兄弟穿男装,已经光看字面就加深了我的混沌啦。」
「因为要避免在不好的意义上太醒目,所以就走帝国风啰。由于是女扮男装,所以也稍微借用了库珥修小姐的品味。」
「那个,用与她的相遇所得到的启发这种说法,我是不知道公爵小姐听了会不会高兴啦。这方面,埃布尔酱怎么想?」
讲完概念的昴,被阿尔因心死而改变说话对象的发言给吓到。因为他把话题抛给了坐在马车中央的逃亡皇帝陛下。
位置夹在昴跟阿尔之间的埃布尔,一脸严肃地看着窗外。他对阿尔那擅自装熟的昵称皱眉以对,头也不回地说:
「丑角。确实是很愚蠢的装扮,但只要能端出成果,我就不会说什么。能力跟那方面的癖好是应该要分开来想的。」
「是这样说吗。……唉,我刚也发现自己喋喋不休。」
阿尔不采取缩短无情距离的方法,而是点头赞同埃布尔的直接评论。幸好气氛没变糟。为此安心的同时,昴瞪向埃布尔。
「喂,不要假装补充其实背后捅一刀啦。我说过很多次,这不是癖好或兴趣,而是情势所逼。你以为我喜欢男扮女装啊?」
「——」
「不准不讲话!」
都怪他在关键时刻沉默,对昴的疑虑变得更加浓厚。
虽然理所当然,却是对当事人失礼至极的认知。要是可以不穿女装,自己是绝对不会碰这块的。不过,既然可以作为有效开辟现状的手段,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
「每个家伙都……我可是有理论支持的啊,给我听好了。」
「那不就是所谓的理论武装吗。话说回来,被赶下王位的皇帝,以及协助他的神秘女子,这种组合,不就是故事里头很常出现的老套戏码吗?」
「没错没错。这一类故事不可或缺的女主角……女主角个头啦!」
「不要自己讲了然后又生气啦。我就算了,其他人都吓到了。」
昴讲得愤慨,但话中的意思除了同乡的阿尔以外没人听得懂。说起来,就算是同乡,这语句结构听不懂的人应该比较多。
「……你是从什么年代跑进来的,都没深入问过呢。」
以前就有想过,阿尔的知识与认知,感觉跟昴的年代相当接近。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说过是距今二十年前被召唤到异世界的。
还分不清左右时就遭逢灾难,导致失去了一只手。
讲这段话时他语气轻佻,但断手可是非同小可的事。阿尔一直以来品尝到的苦恼与绝望,一定比昴还要来得严苛。
假如是二十年前,那阿尔被召唤到异世界的时候,年龄应该跟昴相当。正因如此,即便有年龄差距,但两人聊起天来还是这么投缘吧。
——每次跟他接触时,都会感受到微微痛楚,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我不是说老套戏码吗。」
「咦?」
「皇帝身旁的可疑魔法使者……不是很老套吗?那个如何?」
思绪偏走的昴,被阿尔的打趣话给拉回现实。
昴眨眨眼,想到他说的「老套戏码」,点头说:
「嗯,确实很老套。可疑的妖娇女魔法使者诱导皇帝,慢慢让他成为自己随心所欲操控的傀儡……然后曾经繁荣的国家步向灭亡。」
「不要擅自让国家灭亡。不管怎样,都会把国家重新弄到手的。不过——」
「不过?」
「虽然不是魔法使者也不是女人,但事实上是有个被称为『星读』的人。」
「「——『星读』?」」
埃布尔口说的单字,令昴跟阿尔的疑问之声重迭。
没听过的字眼,但神奇的是脑海里却有符合的文字。而且按照字面来看,可以稍微猜想得到其任务为何。
「该不会是风水师之类的……像占卜师那种职业?」
「应该是更偏向预言师之类的?只不过在王国,会预言的是石板就是了。」
「哦对,就是『龙历石』……」
阿尔的话,让昴想起王国代代相传的那块预言板。
虽然没亲眼看过,但据说那石板记载着露格尼卡王国未来会发生的事,甚至还会显示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很方便的古代遗物。
只不过,面对露格尼卡王室成员全数病逝这种前所未有的危机,石板出现的应对方法却是选出下一任的国王——也就是爱蜜莉娅和普莉希拉参选的王选活动。
老实说,尽管国民感激预言石板,但其效果却让人质疑。
「假如是真心为国家着想,一开始应该要给治病的方法才对吧……」
身为王选候选人的骑士,在增广见闻的期间,知道了露格尼卡王室并没有横征暴敛或是昏庸愚昧的成员,至少王室成员都被众人爱戴。
臣民大多都为他们的死感到悲痛,无人欣喜。——『龙历石』为何要舍弃他们?这依然是个谜。
「既然预言的是块石板,想要验证答案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吧。」
「嘿,石板的话是如此,但『星读』就不同了吧?那在宫廷里是怎样的官衔啊,埃布尔酱?」
「——。跟你们的认知相去不远。因为『星读』的能力是负责窥见未来,好维持帝国安泰。」
埃布尔的回答,大致符合两人从「星读」这名字所汲取到的印象。不过,这衍生出了新的问题。
「……但是,那人没有好好预知,所以你才会被赶出来。」
「说过了吧。『星读』的能力是用来维持帝国安泰。——帝国的安泰,并没有跟我的安危绑在一块。」
「这样讲……代表你被追杀是为了帝国好啰。」
「至少,『星读』是这么判断的吧。」
埃布尔答得平淡,但内容却让昴觉得莫名不对劲。
石板和「星读」——尽管不一样,然而王国与帝国都有着负责相同职务的东西,可是却都对国家最上位者的苦难视而不见。
有不可名状之物在从中作梗,这会是自己想太多吗?
「不管『星读』从未来看到什么,我的答案都一样。」
「——」
「不能让我坐在皇位上,即便『星读』这么判断,我也不会乖乖服从。既然『星读』说我在就会让帝国灭亡,那我只能亲手颠覆这说法。」
埃布尔语气平淡地宣告,话语中却带着激情。
与高呼要夺回皇位时有着同等热意的宣言,是埃布尔不会退让的一道红线,更是不会动摇的意念。与单纯的愤怒与复仇不同,是根据更强大纯粹的信念而成。因此昴也没有在那条红在线质疑埃布尔。
若可以的话,希望他也能顾虑体贴其他的部分,那样的话昴会十分感激。
「——啊!各位~!看一下前面,前面~!」
「嗯?」
刚好谈话告一个段落时,马车前——驾驶台上握着蕾蒂缰绳的米迪娅姆,突然朝气十足地呼喊昴他们。
跟弗洛普旅行的时候似乎都没能牵缰绳,因此这次旅途米迪娅姆一马当先说想要驾马,于是夺得了驾驶的座位。
修长窈窕的身段收纳在驾驶座上的她,用粉白手指指着前方的路,说:
「前面可以看到热闹的场子耶!夏美酱也看到了吗?」
「我看看……我只看见一些比豆子还小的东西。」
仔细盯着窗外看,却看不出米迪娅姆说的「热闹场子」。这不是表达方法的问题,单纯是两人的视力差太多。
昴的双眼应该都维持在 2.0 左右,但这个世界的居民视力基本上都跟原本世界的游牧民族一样。爱蜜莉娅的视力八成也有 5.0。
「因为如此所以这样,塔莉塔小姐如何?看得见吗?」
「请等一下。那是……」
自己的视力略而不提,昴仰望车顶出声叫唤。响应他的塔莉塔就待在车顶上,是负责全方位警戒的护卫。
没工作做就静不下来的她,主动说要做这职务。因为加菲尔也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习惯的昴爽快答应。
事实上,塔莉塔充分发挥了异世界亚马逊女战士的视力——
「……看样子,有帝国军聚集,阻止走在我们前面的牛车和人。」
「那是在……」
「——盘查啊。」
听了塔莉塔的报告,了解状况的埃布尔这么说。
一讲到盘查,就想起在古拉尔正门发生的事。只不过这里不是城镇入口,而是干道正中央。因为跟进出都市的关口不同,所以怎么看都很不自然。
讲白点,就是他们是为了寻找特定的东西,所以才在路上盘查过往人车。
「该不会是盯上了我们?毕竟被亚拉基亚逃掉,所以情报传开来了?」
「详细情报从亚拉基亚泄漏出去,是迟早的事。但是,我不认为对方会这么快就采取如此确实的行动。再加上,魔都位在帝都的反方向。」
「所以以位置来说,讯息传播过快的意思啰。」
「没错。——不过,还有同伴这个问题。」
埃布尔维持抱臂姿势,道出的不是对亚拉基亚,而是对其同伴的在意。
那名同伴,就是有本事带她离开古拉尔的人。
「——」
听到埃布尔在意的点,昴也产生不好的想象而皱起脸。
假如把那人的身份限缩为城郭都市里的帝国兵的话,那昴能猜想到会是谁。而且那个人,不在投降的帝国士兵中。
可能是混在放弃守城的逃兵里头逃跑了。
「不会、吧。」
再怎么样,都不希望是那个男的带走了亚拉基亚。可以的话最好是别再碰面了。——不想把孽缘这玩意套用在自己跟他之间。
「——。现在先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怎么办?能绕路吗?」
「现在的话,我想对方还没注意到我们……」
米迪娅姆和塔莉塔这对视力优异组抢先发现了对方。
因此可以采取趁对方发现前先绕路这个方法。假如清清白白,那被盘查也能正大光明通过,但现在身为被怀疑之前就有问题的人,也只能选择绕道这个选项。
「——慢着,不准绕路。」
然而就在下令离开干道之前,埃布尔偏偏喊停。「啊~?」这个不甚聪明的要求惹来昴转头瞪视。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假如理由是古拉尔沦陷,那他们的动作未免太过迅速。假如正在找我,那士兵们就会接收到某些指令,我想问出这点。」
「就算想问,要是你因此被发现的话就不用玩了。做出那种像捅马蜂窝的事,到时会演变成怒涛汹涌的追逐战喔。」
当然,还有少掉追逐战,直接当场乖乖就逮的情况。
马车上总共有五人,能战斗的撇除掉昴和埃布尔的话有三人,但总战力跟闯进古拉尔的舞娘部队没有太大差异,因此避免激烈肉搏战才明智。
「条件太恶劣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法子不成?」
「有。——就是你。」
「嘿?」在讨论风险和胜算时突然被指名,昴不禁惊愕失声。
现在不是在谈挑战危险赌博的胜算吗?
「这时候把我端出来,是怎样?」
「已经有城郭都市的前例了。马车又有经过伪装,不让人知道是军用车。事先已经讲好,也都照做了吧。」
「可是,那是要用来路上跟人闲聊八卦的呀!?」
埃布尔若无其事所讲述的,是原先为了在途中跟其他旅人或旅行商人对话而做的安排,但这样的设定前提里,并没有混淆正在找人的帝国兵的目光。
明知如此,埃布尔却对昴掺入哀号的控诉听而不闻。
「我会躲在马车底部。你就负责从士兵身上问出情报。」
「欸,慢着慢着慢着,你来真的啊!」
「别让士兵检查马车底部。你应该也爱惜生命吧。」
「为什么可以跩得这么二五八万,我实在搞不懂……!」
埃布尔边说边离开座位,然后手摸地板。座位底下有可以拆开的地板,从那儿就能钻进马车底部的机关空间里。
原本,这是帝国二将兹克尔的疾风马所拉的马车。
经过加工后就看不出跟帝国军有渊源,可毕竟是让位高权重的人在使用,因此原本就有这项机能。只不过就算是工匠,也想象不到会是皇帝躲在里头吧。
不管怎样,掀起地板的埃布尔已经快速地把自己塞进狭小空间里。看来他是认真地把之后的事都交给昴处理。与其说大胆,不如说傲慢。
「夏美,那边也发现到我们了!」
「那就只能上啦!好~加油吧~夏美酱!」
客气的塔莉塔和米迪娅姆的声音,剥夺了昴犹豫的时间。既然已经被盘查的士兵发现,那现在掉头换方向就再可疑不过了。
「也就是说,虽然不爽,但一切都按照皇帝陛下的期望发展。兄弟,做好心理准备了?」
「——嗯,好喔,人家知道了!请多指教喔!」
「……切换有够猛的啊。」
百般无奈下用双手拍脸,昴切换心中的开关。
用力拍脸会导致妆容花掉。抓头的话头发会乱掉。不搁置内心的焦躁,讲话就会凶巴巴。——那样是无法说服帝国兵的。
要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扮演好被期待的角色。
那可是菜月・昴 —— 挽回失去的信赖的第一步。
「唉呀,诸位士兵,辛苦了。请问有什么事?您们在忙什么呢?」
说给自己听的同时,昴朝喝叱马车停下的帝国兵招手,露出动人笑容开朗搭话。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所幸,叫住马车的帝国兵,对于乘客只有米迪娅姆、塔莉塔以及昴这三名「女性」和阿尔这名「男性」的马车没啥兴趣。
被盘问的,主要是一行人的身份和旅行的目的。
关于这点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是下级伯爵千金昴雇用了阿尔和米迪娅姆为护卫,塔莉塔则是昴的随从,用这样的说明过关。
目前,为了隐瞒塔莉塔的修德拉克身份,因此依照昴的喜好让她穿上男管家服装,结果被阿尔赞不绝口道:「兄弟男扮女装,塔莉塔酱女扮男装……我搞不懂这世道了啦!」
而旅行的目的,就说昴要代替父亲去拜访其他人家,而帝国兵没有起疑。只不过听到目的地后,面露不悦。
「去魔都,令尊还真是给了一项苦差事啊。重新考虑看看吧。」
「就算您这么说,不去的话只会讨家父一顿骂。虽说是下级伯爵,但好歹是贵族……比起违抗家长,去魔都交差对人家来说比较轻松。」
「嗯~这样啊。好吧,大小姐似乎也挺精明的,应该不用担心吧。」
「唉呀呀呀,您真会说话。」
昴手背贴唇微笑,高明地闪过了士兵的疑心。心想大致挺过了盘问,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带着些许好奇心问道:
「话又说回来,在路上设盘查点,未免太小题大作……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北边的巴德海姆附近发生小规模战斗,有士兵趁机逃跑,所以才要搜查。……再来就是找通缉犯。」
「通缉犯啊。」
留意不要表露出内心的警戒,昴演出一位不安的千金大小姐。士兵被他的演技所骗,老实地点头说:
「嗯。其实据说这一带有人目击到被帝国通缉的男子。是个年纪落在五十岁左右的蓝发男,妳看过吗?」
「——。没有,真抱歉。不过,以强悍闻名的帝国军里竟然出现逃兵,帝国的风纪似乎乱了,让人好不安。」
「没事的,夏美酱!有我们在,用不着担心,抬头挺胸走吧!」
「哇啊,米迪娅姆小姐真是可靠。哦呵呵呵。」
虽然没有讲好,但听了米迪娅姆那再直接豪迈不过的发言,连帝国兵都忍不住微笑。
原本担心问太多会惹人疑窦,然而似乎不用担那个心。塔莉塔也不发一语,扮演好一名忠于主子的管家——尽管可能只是因为怕生所以讲不出话。
而针对唯一的男性阿尔的疑虑,昴就率先摘除。
「说护卫只是好听……没了那样的称呼,根本算不上体面吧?这位的手,是为了保护当家而在战斗中失去的。」
在昴的说明下,士兵最初充满怀疑的视线也开始掺入同情。毕竟置身于战斗且受到无法恢复的伤,对他们来说可不是跟自己无关。
就这样——
「唉呀~夏美酱真是太厉害了!人家好佩服!」
朝着远处的帝国兵挥手,驾驶台上的米迪娅姆如此称赞。听到她这样说,昴摇头道:
「没有啦。人家根本没做什么。幸好盘查的理由跟我们这边无关,是我们全员运气好,应该为此高兴吧。」
「是吗?有可能喔。因为人家也经常被老哥称赞运气很好!」
「呵呵,米迪娅姆小姐和弗洛普先生,都是找出幸运的天才喔。」
接着昴看向坐在隔壁、一脸疲惫的塔莉塔。紧张感解除后,她的脸色还是欠佳,因此昴担心地问:
「塔莉塔小姐,不要紧吧?身子还好吗?」
「不,我没问题……夏美,你为什么可以表现得坦荡荡?从上次以舞娘身份潜入的时候开始,我就这么想了。」
「……这个嘛。」
跟男扮女装的昴相处过的时间跟埃布尔一样久的塔莉塔,似乎对于昴转换人格如此自然感到不解。
在这方面,埃布尔跟弗洛普就没有切换人格——跟毕安卡和芙洛拉不同,昴在扮演夏美・施瓦茨的时候,需要仔细小心地自我暗示。
只靠服装和化妆仍无法彻底瞒过的本质这类东西,无论如何都会从本就没有的人身上冒出来。——为了填补这个差距,就必须努力。
「我想,就只是非常拼命罢了。」
夏美・施瓦茨的完美程度,是追求人类积累至今的美感的一部分成果。
假如没有先驱者,那昴的女装会成为连在学校戏剧发表会都无法被认同的扮相吧。为了让世间认同,多少先人努力不懈,因此可不能糟蹋他们的成果。
「……你有自信,真让人羡慕。我没有。」
「要说自信吗……人家有的,是对夏美・施瓦茨的信赖,跟自信是不同的喔。」
「咦?咦?咦?」
「喂喂,兄弟,别再说啦。塔莉塔酱觉得很混乱耶。你那火热的女装魂,我可是一丁点都没有喔?」
阿尔代替慌张失措的塔莉塔,对昴的自我理论喊暂停。
自己讲的话太艰涩,令两人感到混乱,对此昴毫无自觉。只是单纯觉得即便要相信自己不容易,还是要在心中打造出理想——那样的话就能相信吧。
「要做的,就是去想象最完美的自己——就这样。」
「我、我明白对我来说,很困难……」
「不过,很推荐拿来做自我成长的心态喔?虽然拿自己跟憧憬的人相比会很痛苦……但能够描绘出理想的自己。」
「——」
手贴胸膛这样说的昴,令塔莉塔微微睁大眼睛。
看样子,似乎稍微打动了她的心。
「能够描绘出、理想的自己……」
至少她静静地将这个念头留在了心中。
表情给人这么想的塔莉塔一安静下来,阿尔就改变话题。
「我说,逃兵姑且不论,被通缉的男人是做了什么啊?埃布尔酱的事没有传开来是很可喜可贺啦,但这么大阵仗到底是要抓谁啊?」
「谁知道……年约五十岁的蓝发男性,符合这特征的人好像很多,甚至连人家的印象中都有符合的人喔?」
在原本的世界不会有天生的蓝色头发,但在这个世界以雷姆为例,处处都可见蓝发人。像是在古拉尔曾经帮忙昴的大酒鬼 —— 罗恩这名佣兵就符合盘查兵所说的特征。
话虽如此,却又不认为他就是那个帝国动员许多士兵在找的人,应该是其他特征相似的人在被追捕吧。
「不管怎样,埃布尔的事似乎还没传给一般士兵……既然帝都没有陷入混乱,想做有替身在假扮皇帝比较好吧。」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呢。老实说,皇帝不在而造成骚动,对我们比较有利呢。」
「有失就有得的感觉啦。姑且不论被发现的当下对方会怎么处理,埃布尔被搜寻这点很危险并没有改变。」
皇帝不见的事一旦公诸于世,帝国就会发生混乱,昴他们是否能巧妙地利用这点营造出有利状况,依现状来说还是未知数。至少,埃布尔认定战力不足以让他报上名号,这点昴也持相同看法。
也因为这样,在他说要去闯盘查站的时候让人心惊胆战。
「总而言之,顺利脱离盘查点了,要放埃布尔出来了吗?」
「也是。而且,人家还想要抱怨几句。」
阿尔这么提议,昴点头,双手环住鼓起假胸部,面露不满。
昴生气的原因当然就在硬闯盘查这件事很乱来,但最大的理由是盘查期间,埃布尔没有保持安静,而在乱动。
跟士兵讲话的时候,马车底部数度传来声响。「下级伯爵也很辛苦的……」最后是昴装作肚子饿到咕咕叫来带过,伤害到夏美・施瓦茨高尚又气质出众的评价,根本是黑历史。
「皇帝陛下在重要时刻乱搞,看来对自身的立场自觉不足呢。」
「哦哦,兄弟,别生气。不过,就连我也觉得骂一下比较好。」
昴决定对有勇无谋的皇帝陛下埋怨个几句,阿尔也同意。
就这样,阿尔掀起地板,昴则是看进马车底部,准备在看到脸的时候就出声抱怨。
「搞什么,埃布尔,刚刚那是怎样?都怪你那样子,害我们煞费苦心去隐瞒——」
「呜~!」
「呜呀啊啊啊啊——咦!?」
没说完的抱怨被惨叫盖过,昴扑进塔莉塔怀里。塔莉塔立刻将他公主抱,然而昴没心思去称赞她的体格勇健。
出现的是失常的埃布尔——非也,是金发年幼女童。
别说见过,她根本就是在昴脑子里制造恶劣回忆的人。
非法入境帝国的代表人物,路伊・阿尔尼普从底部朝气十足地冲出来。
「为、为、为、为……」
「啊~呜~?」
「为什么!妳怎么会在马车里……」
「——看来,她一直躲在底下。都到这么远了还没人发现。恐怕是乌塔卡塔也有一起帮忙吧。」
昴瞪大眼睛,惊讶到声音打颤。跟着路伊从地板底下现身的埃布尔,回答昴的疑问。
他拍去旅行服装上的灰尘,以手简单梳理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路伊黏上一直被塔莉塔抱住的昴。
「哼。看来她很喜欢你呢。毕竟她选择跟你在一起,而不是乌塔卡塔和你的女人。」
「讲、讲那什么……你才是,跟她一起待在底下不要紧吗?」
「哪有可能不要紧。她在底下乱动制造声响,就连我都捏了把冷汗。假如因为这女孩而被士兵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辩解。」
关上地板,回到座位的埃布尔说。昴能理解。
盘查期间,在马车底下吵人的,是偷偷溜上车的路伊。恐怕是为了隐身而下到底部的埃布尔,被先占据地盘的路伊逮着嬉闹吧。
埃布尔孤军奋战,但看来他毫无哄小孩的才能。
「所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说什么都要把不名誉栽赃在我身上,不过那个要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
「话说在前头,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不管是盘查站还是时间,都不允许。」
「啊呜~」听了埃布尔的提醒,一直被塔莉塔抱着的昴,愕然地低头看蹭过来的路伊。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间成员就多了路伊,昴的脑子里满是困惑与混乱。
渐渐地,对路伊的想法和隐藏的本性提高警戒。同时又对留在古拉尔的雷姆身旁没有这个祸患一事感到放心。
「昴,也不能怎么办。只能带着路伊走了。」
「连塔莉塔小姐都这么说?」
「埃布尔说的没错,现在没有回头的选项。可是,又不能丢下路伊。我知道你跟路伊的关系很复杂……」
「——」
轮流看昴跟路伊的脸,塔莉塔提心吊胆地提出中立意见。
一同进行潜入古拉尔的任务,又在『修德拉克之民』的聚落度过,即便相处时间没有雷姆那么多,但塔莉塔也知道昴很提防路伊。
只是还是要面对。对于塔莉塔的意见,昴虽不甘心,看法也相同。
「丢下这个,会给不知情的人添麻烦。不能这样……」
「呜~?」
路伊歪起脑袋,一脸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模样。
目前,路伊未曾表露出『暴食』大罪司教的嘴脸过。但是不见得以后也不会有,届时,昴就有义务去处理应付。
因为只有昴知道她有多危险,有机会防患于未然。
「唉呀,别那么严肃嘛,兄弟。这个小姑娘很亲兄弟。之后她可能会碍手碍脚,不管遇到什么事,端看怎么理解怎么面对吧?」
「阿尔……」
阿尔边说边帮助懊恼的昴做出决定。
他刻意讲得轻松,伸出手要摸路伊的头——
「带着一个小孩,对方的警戒心也会下降。带小孩的旅行意外地……好痛!」
「嘎呜——!」
就在手要摸到头的时候,路伊突然张牙舞爪,嘴巴张得老大用力咬下去。
手被咬的阿尔尖叫跳起来。简直就像不亲人的野猫,忘恩负义地狠咬给饲料的人。
「呜喔喔,有够痛的!流血啦!替妳说话的我亏大了!」
「竟、竟然咬人……!果然,这才是妳的本性……!」
「呜~!啊~!啊——呜——!」
「只会讲啊~呜~谁听得懂啦!」
被塔莉塔抱着的昴没法动弹,路伊却一直想要巴着他。昴按住她额头推回去,但因为姿势的关系没法很用力。
就这样,在马车里头展开与『暴食』的第二次决斗——
「——请冷静!」
「呀啊嗯!?」「呜~!?」
突然出声盖过三人大叫的是塔莉塔。她用像她姊姊的炯炯目光凝视三人,同时慢慢将昴放到地面。
「都是大人了,还对付一个小孩子,丢人现眼!请采取更稳重的举止。要不然小孩子模仿的话怎么办?」
「呜、呃……可、可是,那个女孩……」
「没什么可是,夏美。既然自称军师,不是最该冷静吗。」
被当面谴责的昴,率先响应内容单纯的斥责。
对付小孩很没有大人样,这种理论没人想争辩。可是这么可爱的道理对大罪司教不管用。要是知道路伊有多危险,塔莉塔也一定——
——既然如此,在这边暴露路伊・阿尔尼普的本性不就好了。
「——」
自己的胸膛内响起声音,黝黑情感哽在喉咙。
昴表情僵硬,令塔莉塔和阿尔一脸诧异。明明手边就有解除他们疑虑的方法,为什么却一直犹豫不决?
告诉他们路伊的真实身份,一同了解事情有多严重。跟失去『记忆』也失去魔女教知识的雷姆不同,他们应该能够体认到路伊是威胁。
如此一来,就能去除有着女童外型的不安因子——
为了去除,要怎么做?
「呜~?」
抬头看僵着身子的昴,路伊歪头表示莫名其妙。
周围一停止吵闹,路伊就恢复镇静。她会吵闹,都是在周围闹哄哄的时候。这种适应力也是拟态的一种吗?
在普雷阿迪斯监视塔里进到一个雪白世界,在那里迎接昴的是恶毒又无可救药的邪恶女童,那是伪装出的模样吗?
认为是的话就应该要应对,明明知道该这么做,却——
「——先讲清楚,这趟旅程的目的既非游玩也非享乐。」
昴苦恼不已,身旁的埃布尔倒是坐得稳稳的,还冷冷发言。
剎那间,无法判读这话真正含意的昴不知所措,旋即又了解到埃布尔是在针对路伊的处置给意见。
这趟旅程不是来玩的。把话说死的埃布尔,瞳孔里没有任何热度。
这是他看不出路伊有何价值,需要众人对路伊体贴和温柔的证明。反过来说,一旦坦承路伊的真实身份,也就能预见他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带她去吧。」
听到这结论,原本看着路伊的黑色双眼转向昴。被黑暗锐利的视线挖掘胸口,昴无视胸口的幻痛,反瞪回去。
「都说这趟旅程不是来玩乐的,让我看看她帮得上忙的地方。……意思是这样对吧?」
「嗯,就那样无所谓。——我就想你会这么说。」
「……难以解释的评价。」
有失望,也有失望以外的意思。埃布尔的话中含义难以推测。
想当然耳,埃布尔不会为了理解昴而费尽唇舌,昴也害怕重新讨论导致得出不同结论,因此话就讲到这儿。
就这样,对于路伊的处置,方针已定——
「好——路伊酱,来握缰绳吧?跟蕾蒂酱玩玩看!」
「呜~!」
「那个不可以啦!」
驾驶台变得有些吵闹。路伊被两名女性和蔼欢迎。
她意外听话,又跟米迪娅姆她们很亲,所以旅途上好像不用担心。硬要说的话,反而要担心因为路伊不见,雷姆会不会慌张。
「既然是乌塔卡塔帮忙她躲进马车,那就不用担那个心了。……虽然就雷姆来说,可能不知道她在哪才比较放心。」
「说什么啊?当然是跟兄弟在一起比较放心……不,你们那边好像很复杂。」
把昴的低语和刚刚发生的事连结起来,阿尔跟着变得在意。在他的注视下低垂眼帘,昴犹豫了一下后开口。
「没事……不是没事。阿尔,我要拜托你。——能不能请你尽量留意路伊呢?」
「……这种反常的拜托法也很奇怪,不过为什么?那个小不点有什么内情?」
「——。那孩子受伤的话,雷姆会自责。所以,拜托你了。」
「——」
阿尔的疑问很正常,可是昴同样对他隐瞒了真相。
听到这个答案,阿尔只沉默了一下。
「哦,了解。虽然担心剩下的手会被她吃掉,不过这个可以配合。」
甩甩被路伊咬的手,阿尔一屁股坐在马车最前座。他听着驾驶台上的三名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同时懒散地瘫坐在位置上。
接受和实践的方式都很有他的风格,昴不禁微微一笑。
要想的事太多了。越是接近魔都,不安就越强烈。
「话说回来,顺利通过盘查点,怎么都没听见有人感谢啊?」
「哼。辛苦了。」
「开头的鼻子喷气声是不需要的吧!?」
抱怨完埃布尔毫无慰劳诚意的态度后,昴深深叹气。接着跟埃布尔拉开距离,跑去坐阿尔一开始坐的最后面位置。
怀着许多思绪和想法,继续前往魔都。昴抬起头,看着以路伊为中心在喧闹的驾驶台。
「真是的……以为是谁害得我这么烦恼。」
这句抱怨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就这样被马车车轮给吞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