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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选前日谈』


「十分抱歉,那份资料我已经过目过了。」

越过铁栅栏向库珥修投来的视线,总给人一种像是看着远方的感觉,感受不到一点现实感。老者坐在牢房正中央,盘着腿、保持着端正的视线及姿态。

先前庭园中挂在肩膀上的那块破布,如今已经折叠整齐放好。从他轻装的姿态上看,果然和最初印象一样——一副久经锤炼的躯体。

不过,略带骨感的脸颊、任其生长的胡渣子——已经褪去颜色的浓密毛发也已失去光泽,这些地方体现出来的不健康感也无法否认。

「――――」

「这是评定优劣的眼神么。……也是呢。没有报上姓名就擅自开口,还望见谅。」

面对老者无言的视线,库珥修闭上单眼、以手挡胸并挺直后背。

凛然而立的姿态就连执勤室地下布满灰尘的空气都不禁一震而散,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霸气无疑有着吸引人眼球的天性,老者的眼神也增添了一丝变化。

「我是卡尔斯腾公爵家家主——库珥修・卡尔斯腾。先前碰巧撞见发生在王城庭园内的,阁下和波尔多卿的争执,如今到这边来调查。」

「卡尔斯腾、公爵……?」

面对表明身份的库珥修,老者的眼神再一次发生变化。

其中蕴含着理解、领会,以及再次涌上来的,别的疑问。

「卡尔斯腾公爵家的家主、不应该是梅卡多阁下么?」

「正是。梅卡多・卡尔斯腾正是家父。父亲大概于两年前把家主之位传与我,如今顶着卡尔斯腾公爵之名的是我。虽然,阁下好像也了解一些内情……不过,阁下所了解的情报应该是几年前的东西了。之前争执的原因恐怕也起于此吧。」

「居然劳烦公爵大人特地过来调查,难不成王国之中官吏人手不足了?」

「真是严厉呢。实际上,我并无意过多追究阁下和波尔多卿之间的纠纷,刚才的说法不过是藉口罢了——为了让退下去的士兵能够接受的,一个必要的藉口而已。」

面对老者的讽刺,库珥修唯有苦笑。

如今,两人会面的地点是距离王城不远的近卫骑士兵营,与兵营邻接的卫兵执勤室内的地下牢狱之中。

打听到在庭园中引起骚动的老者被带到这里,库珥修以调查为藉口把卫兵们打发了下去,只身前来与老者对话。现在,菲利斯大概正在上头与卫兵们随便闲聊,争取着时间吧。

「你说、藉口。如此说来,是有别的要事咯?总不会是由于我对波尔多大人的不敬而过来对我进行裁决吧?」

「当然不会。况且波尔多卿自身肯定也不会允许我那样做。他一直主张错在自己身上,因此,阁下大概明天就会被释放吧。不过,之后若再出现同样的事件,只怕也很难再次包庇了。」

「……那样鲁莽的事、在下不会再犯了。庭园中的纠纷只因在下的不成熟,如今在这冰冷的地牢下,脑袋也冷静了下来。」

语调中带着笑意,不过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即便如此,那自省的心情应该不会有假。在那之中,并没有感受到对波尔多的愤怒,有的只是对自己的自嘲。

只不过,那份自嘲中,库珥修感受到了强大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异常浓密的『风』。

――愤怒,那无疑是愤怒。

深扎于老者心中,以把事物燃烧殆尽的热量唤起来的,那是激怒的感情。

如此沉着从容、仿佛要夺去库珥修眼球般的,如研磨锋利的刀刃一般,连钢铁的形状都已研磨殆尽的激情正滚烫于胸怀之间。

那愤怒的源泉,无疑是——

「――白鯨」

「――――」

「眼神变化了哦。」

小声说出口的瞬间,老者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沉淀其中的、漆黑的感情。

那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东西,没有留下一丝余韵就消失无踪。然而,已经预想到这个反应的库珥修不可能会看漏。

依据走下地下牢时就拿在手上的——散落于庭园中的其中一张纸片的提示,库珥修越过铁栅栏与老者继续对话。

「正如我最初说的,抱歉,资料我已经过目过了。虽然大部分都让波尔多卿本人收了回去,我手头上的仅仅是遗落下来的一张而已。」

「……那位大人从以前开始,眼力就不怎么样呢。明明曾经多次指出,让他注意脚下的。结果,依旧没有改过来么。」

「那也是波尔多卿的天性罢了,完美的波尔多卿之类的,还真是难以想象呢。」

「诚如阁下所言。」

这是第一次,库珥修与老者之间因共同的话题的而笑了起来。

即使说是托了另一位秃头老者的福,感激之情也说不上有多少。库珥修轻轻呼了口气,之后重新以手指在纸面上游走——

「虽然我手上只有一张,不过幸好不是无关联的一张。上面所记述的事情让我相当感兴趣,如果上面的都是事实,这就是一个相当不得了的发现了。」

「――――」

「把这十年间,白鲸在大陆上出现被确认的情报都整理到一块,而且,不仅限在露格尼卡王国内,古斯提科、佛拉基亚、卡拉拉基……就连其它的小国都包含在内的庞大的情报量。记录了出现的日期、雾消散的日期以及被害。我能看到的也只有手上这些而已,不过阁下所做的调查已经深入到如此程度了吧?」

「――――」

老者没有回应。

映在无言的、冷得彻骨的老者双眸中,不断诉说着的库珥修,舌头的热度渐渐上升。

理所当然的,这的确让人惊讶,让人不禁激情上涌。

白鲸——自上古魔女时代开始就横行于世界的,邪恶魔兽的名字。至今已经带来诸多灾害,却仍旧无法将其讨伐的恶意的产物。

过去也曾组织过讨伐队,并以讨伐为目的进行过大远征——结果却是大败而回,堂堂王国仅因一头魔兽而屈服。

那时所遭受到的损害以及留下的伤痕,至今也无法完全填补。

许多人就连受到的伤害本身都没有意识到,那便是魔兽『白鲸』卑劣且无法原谅的性质。这种让受害者连血、连伤害都意识不到的行为,已经是卑劣以下,可以说是愚劣的,邪门歪道般的行径。

不仅是库珥修,但凡是知道白鲸的,无不对这一点感到愤怒。

「但是,阁下那份愤怒的情感并没有仅仅停留在愤怒之上,竟然让那份执念开花结果,最终收集到如此之多的情报。只要能够判明那头神出鬼没的魔兽的踪迹,到底会有多少人因此得救啊!」

从行商人到行走于大街上的众多行人,无时无刻不暴露在白鲸的威胁之下。遭遇无法预测的恶意时,就连抵抗都无法做到,对于这样的存在,连「预防」这种守护心灵的方式都无法做到。

「遭受白鲸毒牙的受害者数量定会大幅减少,阁下的行动就有着如此价值。引以为傲吧!因阁下的行动,众多的生命将因此被挽救!」

「――――」

「――‘那又如何?’,阁下的表情是想这么说吧。」

「――――っ」

自从谈及资料的内容以来,老者的表情第一次发生变化。

冰冷的表情及眼瞳中重新带上颜色,意识朝库珥修的眉间处刺了过来。

‘您想说什么?’——面对老者无言的视线,库珥修收了收下颚。

「我知道阁下的目的。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为了持续追踪这这头魔兽而不断损耗着灵魂。拿着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得到的情报,在此基础上选择的行为会是从魔兽的威胁下不断逃走吗——不可能会选择那么消极的选项吧。」

「……那么、又该如何?」

「毫无疑问,阁下的目的是对魔兽白鲸的讨伐。对出现时机的调查,毫无疑问也是为了能够完成魔兽讨伐而进行万全的准备吧。只看阁下勇猛的剑气——想必是有着威名的一名剑士。这样的男人会把剑丢弃而选择逃跑的道路吗?怎么可能。」

如此一来,老者和波尔多之间的,已经决裂的对话的内容也能猜到了。

老者与波尔多曾共同谋划讨伐白鲸,不过那个计划却因王族卧病在床而最终决裂。

作为贤人会一员的波尔多的公务繁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更为重要的是『白鲸一方的问题』吧。

「阁下说过希望向佛拉基亚派出使者,那么说来,依阁下的预测,白鲸下次出现的地点是在佛拉基亚帝国内么。如此一来——」

「只要确认白鲸在帝国的出现,下一次便是在半年后的露格尼卡王国。——已经得到那样的确证了。如此,只要一旦取得确证,就能出兵和……!」

「这便是波尔多卿困扰的理由、了吧。」

「为何!为何、事到如今才出尔反尔!对于那头白鲸,明明有着那般道不尽的怨恨不是么?你……你不也同样抱有珍贵之物被剥夺的愤怒么……你难道忘了、忘了特蕾西亚么、波尔多……!」

发出的怒喊声割裂牢狱中腐馊的空气,直击库珥修的耳膜。

老者当场挥下悔恨的拳头,咬着嘴唇,显露出愤怒的感情。

那是既是对打破约定的波尔多的愤怒,也是对于他而言最为憎恨的存在——白鲸的憎恶,更为根本的是,对于力量不足的自身无尽的自责。

「……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次若让白鲸逃掉,它再次回到露格尼卡王国已是数年之后。到那时,我已年老衰迈。即便是此时此刻……也在持续枯朽的这幅躯体,已经没有时间了。时间越是往后,报仇的希望离我便越来越远……」

「――――」

恸哭。

没有大声的呼喊,甚至不存在哭泣声。然而,老者所发出的仿佛要把灵魂磨损殆尽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恸哭。

而足以动摇自身存在的恸哭,总是能在听众心中刻下同样悲痛的伤痕。

特蕾西亚——老者口中说出的是库珥修有所耳闻的名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作为一名握剑的剑士,不可能不知道露格尼卡王国剑圣的名字。

特蕾西亚是平定曾经席卷全国的内乱——亚人战争的英雄的名字。过于美丽、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受到剑的宠爱的一名女性。

据闻——她参加王国派出的白鲸讨伐队,最终战死。

「――啊」

库珥修脑海中,在闪过特蕾西亚的名字和她的结局之后,浮想起一个存在。

与特蕾西亚有着姻缘,达到如此程度——让库珥修都感到颤抖的剑之极致的人物。自身的记忆之中,这样的男性只有一个。

传于后世的那位男性,是以剑制伏终结了战争的剑圣,并最终迎娶了这位被剑所爱的女人的「恶鬼」。爱上被剑所爱的女人,为剑而生的「恶鬼」。

把女人从剑之神身边夺走的「恶鬼」。

「剑鬼——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

那便是在传说之上又重新铸造了另一传说的男人的名字。

甚至被编成歌谣传颂至今,吸引无数人的剑圣与剑鬼之间的这一剑剧,库珥修在儿时听到这一歌谣时,也和众多的听者一样感到荡气回肠。

这样的话,眼前这位便是自己曾经景仰的剑鬼。

「我早已丢弃那名字。放弃被赋予的使命、背弃家族时,不管是『阿斯特雷亚』这一家名,还是『范』这一剑名都已经不属于我。」

「那么、如今又该如何称呼阁下。」

「多利亚斯。那是数十年前已经灭亡的,位于王国一角的没落贵族的家名。最后的领主仅仅爱着领地的子民,却连保卫领土的能力都已失去。如今的我仅仅是徘徊于世间,连出生的家族的恩情、仁义都无法回报,仅仅残留着生我的家名而已。」

「威尔海姆・多利亚斯」

「在。这便是如今耻辱地存活于世的「恶鬼」的名字。」

把拳头贴到冰冷的地面上,老者——威尔海姆坐在那里向库珥修行了一礼。

本来那洗练的姿势对贵族来说是种不敬,而此时却完全感受不到这点,不如说这种摄人心魄的的气势反而让库珥修一时忘了呼吸。

「阁下一路追逐白鲸……果然、是为妻报仇么?」

「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目的……不对,除此之外更不会有别的生存理由。」

清澈无垢的眼神,不见一丝动摇。

库珥修至此终于完全明白威尔海姆的意图,也理解了他花费十年以上的岁月,一心不乱地追求着的目标是什么。

――同时也明白,若就此发展下去,那目标是无法达成的。

「――阁下的志愿我已理解。不过,如此发展下去的话,那愿望是无法达成的。」

「……那、又是为何?」

「若阁下要把此愿托付于波尔多卿,波尔多卿是不会做出行动的,最起码,赶不上半年后白鲸出现的时机。」

因病魔而卧病在床的王族,不论这病症以怎样的结局收场——等待王国的都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不管如何挣扎都会在王国之中引起动摇,国民由上至下都会遭受变动,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为上级贵族的贤人会,同时,这也是他们的使命。

「――――」

威尔海姆保持着沉默。

然而,不言自明的,他的心境并非如表情、态度所表现的那般冷静。

库珥修双眼所感受的,是威尔海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压倒性的怒气。

啊、只是一味的愤怒。

此时在剑鬼身上存在的,只剩下愤怒而已。

――惋惜。

此时库珥修对威尔海姆所抱有的,尽是无尽的惋惜。

惋惜、不甘、太可惜。诸如此类的感慨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浮现。

选定自己的生存方式与被生存方式所束缚,两者看似相同,但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遵从真实的自我、遵从灵魂索求方向的生存方式是库珥修所认同的。一如沐浴在对方的存在方式的『风』中一般,库珥修坚信那才是最为健全、最为美丽的生存方式。

因此,被生存方式所束缚的剑鬼实在是过于悲哀。

难以忍受的怒火灼烧着内心,历经上十年,原先毫无阴翳的剑刃因怒火而蒙上阴影,剑锋则因岁月的洗礼而愈加锐利,这一切所成就的便是眼前的剑鬼。

若夙愿最终无法达成,剑鬼落得的仅仅是晚节被玷污的末路。

对此真心想为他做点什么,然而,背负与波尔多同等重量责任这点是不允许库珥修随便作出轻率行动的。

庭园之中的波尔多所表现的满脸苦涩,其中的意味如今才终于明白。

或许,对于波尔多而言,「特蕾西亚」是最为熟知的名字。对波尔多直呼其名的威尔海姆,以及把威尔海姆称为战友的波尔多,两人之间所抱有的情感是此时的库珥修所无法揣测的。

「――阁下能把贵重的时间分与在下,不胜感激。然而,看来对于你我而言,已经没有再继续对话下去的意义了。」

即使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来,有时却比言语来得更加雄辩。

从库珥修琥珀色的眼瞳中窥伺进去,威尔海姆从中得到了答案。这是不必依赖『风读的加护』,依靠经年累月的锻炼而得到的,与普通人的眼力相类的力量。

对于被看破的内心还要以虚伪来掩饰,库珥修并没有犯下如此失礼的举止。

「……阁下在这之后、作何打算?」

「所要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无法托付于波尔多卿,那么直至寻找到其他有力协助者之前,亦或在这躯体腐朽殆尽之前,我这副躯体都只为复仇而存在。」

「――――」

威尔海姆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在贵族之中,能够回应威尔海姆愿望的也只限上级贵族,然而,如今为了镇定王宫混乱而奔走的也正是上级贵族。

能够腾出双手的下位贵族尚且有回旋的余地,然而,其家族地位、实力并不足以讨伐白鲸。若是借助贵族以外的力量,也存在别的问题。

有力的商会——比如扎根于王都的塞拉尔・费罗这般的老狐狸,恐怕更在意的是利用白鲸的相关情报来回避白鲸,以此进行商业活动,而非将其讨伐。

到时,若威尔海姆提出多余的抗议,即使被当成抹杀对象也毫不奇怪。

若是离开家族之前的威尔海姆,尚且有阿斯特雷亚家族的威望提供庇护。

而如今,威尔海姆背负的是「多利亚斯」的家名。借助阿斯特雷亚家族威望的行为是其矜持所不允许的。而最后的手段,若仅仅作为一名剑士来行动——

「切不可意气用事。如今能守护阁下的也仅有阁下自身了。」

「明白。若因轻举妄动,而让宿愿无法实现,那可是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羞耻。对于衷心给予的忠告,不胜惶恐。」

虽是富有礼节的话语,然而,对方的心已经与库珥修拉开了距离。

库珥修在此时所能想到种种,眼前的老者肯定在无数个无眠之夜中早已一一探讨过了。

若还存在威尔海姆真正意义上所要索求的情报,那也只有王城混乱的理由而已,而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的。

「多利亚斯卿……不、多利亚斯阁下。让阁下说出不愿情愿说出口的缘由,对此向您赔不是。虽有些厚颜,衷心祝愿阁下的宿愿能够最终实现。」

「不胜惶恐!」

闭上双眼,威尔海姆没有再度开口的意愿。

库珥修也同样的,失去把话语继续下去的意义。

双方无言,库珥修飒爽转过身去,背对威尔海姆。轻薄的青绿色发丝切开牢狱的空气,像是轻推着丽人的后背一般,把她往地面的道路上送离。

「谈话进行的还顺利……看样子、喵是十分顺利呢。」

走上阶梯,正要叹气时,一声轻声的呼喊传了过来。

那是在执勤室入口——大厅处把椅背弄得咯吱咯吱作响,从下方望着库尔修表情的菲利斯。

把手中的牌往桌面一丢,对已经决出输赢的卫兵两人露出微笑。

「那么、既然主人已经回来,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输掉的部分,我会让近卫骑士的某位过来取的,还请提前准备好呐。」

「你到底以什么为赌注、来争取时间啊。」

「哎呀、该说从菲利酱口中不好意思说出口呢。不过不过、要是库珥修大人希望的话,我会甘愿忍受羞耻……库珥修大人?」

原先脸颊微红、扭扭捏捏的菲利斯,忽然变了个表情走近库珥修。伸出的指尖触碰着库珥修的脸颊,十分自然的,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

「脸色不太好唉。看来发生了相当不好的事情呢。」

「在你面前还是无法隐藏啊。……与弗利艾殿下那时一样,力所不及的烦恼又增加了。对自己的力量不足都快要感到愤怒了。」

「不过、即使如此,库珥修大人也喵会停下脚步的是么?」

紧紧握住的、让人心痛的库珥修的拳头,菲利斯的手掌轻轻将其包覆。肩膀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下来,看着菲利斯的微笑,库珥修的唇角也放缓了下来。

「还真是、敌不过你呢。总觉得比起我自己,你还要更加了解我呢。」

「那当然是、每个角落都十分了解咯。从里到外,库珥修大人的身体上我所喵有触碰过的地方基本上不存在呢。」

听到菲利斯那带点闹剧色彩的话语,不知为何身后的卫兵们显得有点慌乱。

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库珥修以「也对呢」点头到。

「今天就暂且撤退。然而,明天可未必,明天的明天也是。——对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执勤室与威尔海姆相遇后的日子,库珥修的时间如预想般度过。

王族们的病状没有好转,被释放的威尔海姆为了寻找下一个协力者而奔走于王国之中,至今无果。库珥修也因王都的工作而忙的不可开交,最终关于领地的事情都要借助已经隐居的父亲的协助才行。

当然,所有这些并非都是库珥修个人能左右的。然则,所有这些事都与自身相关联,无力对结果作出改善,也可以说是自身的无能与笨拙。

这种接近于傲慢的责任感,正是库珥修・卡尔斯腾的矜持所在。

不过,这些看不到尽头的阴翳日子,却过于干脆、轻易的迎来终结。

――露格尼卡国王——兰多哈尔・露格尼卡驾崩了。

随后,像是追随他一般,一息尚存的其他血族也相继殒命,弗利艾・露格尼卡也不例外。

弗利艾是被库珥修握着手,目送到最后的。

泪水从库珥修脸颊滑落的最后一幕,唯有印刻菲利斯的脑海之中。

「龙历石上出现了新的文字。——各位大人、可知其中意味?」

上级贵族汇聚一堂的会议当中,一位老人掩饰不住兴奋,如此说道。

老人名为莱普・跋利耶尔伯爵。作为跋利耶尔领地的领主,同时是受到王家特别的信赖以及担任特殊职务的人物。

说起他所担任的特殊职务——

「您是说龙历石有了新的变化……暗示王国未来的预言板上、有了新的天启?」

「正是如此。作为已仙去的陛下、赐予微臣的任务,如今在此向各位大人传达。希望各位大人能悉心倾听。」

他当场单膝跪下,已掌贴拳,奉上最高的礼节。

本来莱普的爵位并非高到能参与上级贵族的会议,然而,全员一起遵从莱普的意见这点,正是龙历石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以及实绩的佐证。

龙历石——是放置于王国的王城之中,作为王族与神龙波克肯尼卡的盟约而被赐予的其中一个秘迹。

与赋予土地富饶的龙之血一同,龙历石也因破格的重要度而被慎重对待。龙历石所安置的房间只有王族、以及莱普这样身负特殊职务的一部分人才准进入。

龙历石一眼看去是块正方形的石板,然而,构成龙历石的矿物至今仍无解明,与材质同样的,其运作的机理等等统统无一明了。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当王国陷入危机状况时,其上会记述打开困境的方法,仅此一点。

在过去,露格尼卡曾因龙历石的记述而多次从危机中脱身,因此,其实绩已经得到充分的保障。

不过——

「且慢。说是龙历石的记述……实则能否信任?」

打断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莱普,提出疑问的是一个秃头老人——波尔多。

一副严厉表情的他瞪视着莱普的眼神愈加锐利,从正上方俯视短小身板的莱普。莱普皱紧满是皱纹的眉头,向波尔回以睨视。

「信任?这可不能一听而过呢。波尔多大人,龙历石上记述的准确性,作为王国重臣的贤人会的各位大人不是更为清楚么?」

「那确实有着数次解救王国于水火之中的实绩,不过,这次可另当别论。假若龙历石真的要对能左右王国命运的事态有所反应,那为何当王族的众位陷入窘境时毫无反应?龙历石若真的为王国的未来着想,指引解救陛下们的道路不才是更为正确的方式么!」

「――――」

波尔多声音相当粗暴,不过圆桌之中同意其意见的身影居多。

同样着席于圆桌,观望事态发展的库珥修也抱有同样的感慨。龙历石若有意拯救王国,应该指示解救王族们的道路才对。

力气从握住的弗利艾手中逝去,眼瞳蒙上阴影的瞬间再一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悔恨、仅此而已。

「――关于这点、还有必须向各位大人言明的事由。」

「……一本正经的、究竟何事?」

「是。由于自身的独断,这件事在此前并没有说出口。深知事关重大,还望各位大人能倾听。」

「所以说究竟何事!给我清清楚楚说出来!」

「龙历石上出现记述、是在陛下还没驾崩之前的事。」

面对莱普说出的话语,波尔多一时哑然。

不过,作出惊讶反应的不止波尔多。就坐于圆桌、观望着议会走向的全员都张着嘴,一副惊讶的样子。

库珥修也同样的,失去话语。想着刚才莱普究竟说了什么,失神地望着莱普。

「‘为何一直沉默到现在’,各位大人想如此说吧。因此,首先还请各位相信,我的行为绝不是对陛下的背叛。」

「说、什么傻话。你这家伙、难不成忘记自己的职责了?不但没有完成陛下赐予的任务、还敢厚颜无耻地说出来!把刻在龙历石上的、给王国的指引……!」

「如果指引本身、暗示的是陛下以及其血族的灭亡呢?」

「什……么!?」

面对一个接一个投来的惊爆发言,库珥修一时忘了呼吸。

即使是面红耳赤的波尔多,至此也因为那话语,眼神变得有些动摇。此时——

「……这样么。波尔多阁下,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了,这便好。莱普阁下,能否请您详细地道明其中事由?」

「遵命」

把波尔多安抚下来,作出调停宣言的是蓄着长长白胡子的老人。

作为贤人会代表的麦克罗托夫保持着一贯冷静的眼神,让以手贴胸弯下身去的莱普把话语继续下去。

「首先,龙历石上出现神托是在距今十天之前……在陛下尚且在世之时,由微臣发现。本来是应该立马向陛下禀告,又或是向各位大人传达……不过最终因个人的独断而隐藏至今。」

「原来如此。那又是为何?」

「其上记述的内容是这样的。——『王家血脉断绝时、于王国之内凭徽章寻出五人为候补者、作为新的巫女再次缔结盟约』。微臣由此不忍心将此内容向卧病在床的陛下传达。」

「……竟然如此」

听到莱普说出的内容,不知是上级贵族中的哪位,伴随着叹息小声说道。

竟是如此残酷的预言。预计到与病魔做斗争的王族命脉断绝的,不是别的,正是预言板,正是这些实绩和历史、把王族的希望扼杀。

对此无法作出禀告的莱普的心情,也并非无法推量了。

「龙历石……让我们去寻找王族之外的、新的王?而且、还是五名……?」

「还有徽章这一存在。由露格尼卡王家传承下来,诉说着与龙之间的盟约的珠宝。陛下驾崩、血脉断绝之时虽已失去其光辉……然而,只要把它放到有相应资格的人手中,便会闪耀出鲜明的光芒。」

「能够让徽章绽放光芒的五名……将其寻找出来!?荒唐!居然要用这样挑选方式、来决定王位的继承!」

「那么是要无视龙历石上的记述么!?若不能选出有资格的巫女,露格尼卡的历史便会在此终结!与龙所缔结的羁绊也会终结于此!」

相继提出反对意见的贵族,都被莱普回以严厉的话语。一时想以常识提出反论的其他人,全都一个个变得沉默不言。

不过,在这之中有一个人举起了手。

「可以发言么?」

「卡尔斯腾卿么。愿闻阁下高见。」

「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会出现一大堆否定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首先应该确认记述是否真有其事吧。徽章已经准备好了么?」

「已经准备好,马上为各位呈上。」

点头同意库珥修的提案,莱普扬了扬下巴后会议室的大门被打开。出现的侍从推进来的车上放着的是与露格尼卡王家有着因缘的徽章。

让近卫骑士之类的,于王家有着强烈渊源的人员优先护送。

所谓的徽章是黑色三角形的石头上刻上金龙,中间镶嵌着赤红色宝石的物件。往常一直闪耀着王家荣光的徽章,在国王驾崩至今也失去其光芒。

「是要让其、再度闪耀?」

「是的。不过、前提是要把它放到有资格拥有它的人手中。」

围坐在圆桌的众人面前,侍从手上并排放着徽章。

俯视这这些徽章,有冒冷汗者,也有倒吸一口的人存在。

倘若徽章能在自己手中闪耀,那便意味着通向王位之路的大门会为自己敞开。

有人因其重责、有人因自身的些许野心而从喉头出发出些许声响。

「莱普阁下的结果又如何呢?」

「既然先前把记述隐藏起来的是我,若我能让徽章闪耀也只会招来不好的猜忌罢了。徽章是不会选择像我这种会招来不和的人物的。」

面对质疑,莱普摇首以对,而且那否定的话语又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其真意。

从鼻子处出发出呜鸣声的波尔多率先拿起了徽章。然而,在他坚实的手掌上的徽章一如往常失去光泽。看来,徽章并没有选择他。

接下来,从麦克罗托夫开始,其他贤人会的成员依次把徽章放于手中,并随后摇首以对。

就此,就坐于圆桌的全员一个接一个地把徽章放于手中,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和小小的叹气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又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

「――什么!」

发出声响的、是平常一贯稳重的面孔上难得一见露出惊讶神色的麦克罗托夫。

不过,那毫无疑问也代表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面对徽章上闪耀的令人炫目的光芒,库珥修望着自己的手掌正了正神色。

「――看来,即使是不成器的在下也还有能为王国做的事呢。」

与异常惊人的事态相对的,内心异常平静地如此说道,库珥修握紧了手持耀眼光芒徽章的手掌。

抬起头来,闭上了双眼。

闭上的眼睑对面,似乎看见了莱普露出的,最后的笑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这之后议会的混乱以及库珥修立场变得纷乱之类的,非些许笔墨能够书尽。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由于龙历石上的记述以及库珥修这一存在使得莱普所带来的话语带上了更多的真实感。

而库珥修如今的立场也不单是公爵家当主,更是暂定的王位候补者。与之前相比,登城的机会也增多了。

更重要的是——

「不愧是库珥修大人!菲利酱在最开始相遇时就觉得、库珥修大人绝不会是仅局限于公爵家头衔的人物!」

听闻议事记录的内容,知道库珥修的立场已经明确变化之后,菲利斯十分高兴,面对连库珥修自身都感受不到实感的现实,赋予自己这份现实感的正是菲利斯。

「库、库珥修大人?喵、喵什么要摸我的脑袋呐?虽然这样很开心、很开心啦!别、啊,耳朵不行……?」

「你总是、最清楚我需要的是什么呢。从今以后也要拜托你了。」

「是、遵命……菲利酱、越来越被库珥修大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被库珥修夸奖的菲利斯双颊微红,尾巴柔和地甩着,真心害起羞来。随后,忽然又变回原来的表情——

「那么,今后库珥修大人的立场会变得如何呢?」

「虽说只是暂定,我现在是所谓的王位候补者吧。也并非可以轻易说是还没取得确证,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四名候补者要找寻出来。若这一点得到确认,才会从现实意味上讨论封立代理巫女以及与龙之间交换盟约的可能性。」

「不过不过,喵是龙历石上的记述吧?不论那是如何荒唐无稽的话语也好,不必亲自向龙确认也能知道喵是龙的告启喵是么?」

「一般是会这么想呢。疑心重的波尔多他们,貌似怀疑这或许是莱普・跋利耶尔伯爵所伪装出来的东西。或许这有点说穿……我也有点在意莱普卿的态度。此外,梅札斯边境伯过于安静这一点也让人很在意。」

坐于圆桌一角,一如登城时的打扮——也就是说滑稽的妆容加上奇异服饰的罗兹瓦尔・L・梅札斯边境伯参与了会议。

平常鲜少在王都露脸,就连重要的议论都经常缺席的人物,居然会安分守己地观望议事的发展,而非从中搅局,这点让人十分在意。

「不管怎么说,总是抱着一堆疑问也没什么用。问心无愧却被人猜忌这点对于我来说也是同样的,并非是可以对波尔多卿、莱普卿说三道四的立场。」

「哼哼!居然有那种会怀疑库珥修大人的,不懂礼貌的家伙存在么?」

「毕竟从事件的流向来看,连本人都觉得自己出现的太过适时呢。居然会在当场出现匹配者,这恐怕是连莱普卿都没有预想过的事态吧。」

「不过,说是太过适时,难道库珥修大人就一丁点都没有预想过么?」

看着发出「呼呼~」,欲言又止的菲利斯的表情,库珥修不禁露出苦笑。

作为从者的菲利斯,真的比起库珥修本身还要清楚库珥修的内心。

「――嗯~,没想过。该来的东西终于到来,仅此而已。」

库珥修回想起,围坐在圆桌的议会现场那时自己的心境。

莱普抛出龙历石的话题时,自己和周围一样感到惊讶。在波尔多提出反论时,也理所当然的点头,并在随后莱普的反驳中一时忘词。

然而,当听到能够手持徽章的人有机会触碰下一次的王位,库珥修瞬间做出判断——要尝试一下。

随之,当手中的徽章,其上的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时,库珥修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有的仅仅是,从自己的心中吹来的「风声」。

――机会、终于来了。

弗利艾的愿望,以及一直以来从弗利艾口中听到的,对于王国现状的种种疑问。

所有的这些,库珥修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做出的回答的机会终于到来。

让弗利艾的消亡不单是作为牺牲而终结,让其消亡而带来的回答昭示于世间的时机终于到来。

库珥修・卡尔斯腾十分平静的,把这作为事实而接受下来。

随后,对于另外一件持续拷问着库珥修内心的烦恼,眼前的机会也同样提示了其答案。

「菲利斯,想拜托你一件事。」

「――已经确认其所在。我会忠实传达库珥修大人的嘱咐。」

眨起一边眼睛,如此回答的菲利斯,已经完全理解库珥修所要拜托的内容。面对这样的他,库珥修再一次露出已经有些习惯的苦笑——

「传召到宅邸中来。——与那位剑鬼有要事商议。」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此次承蒙传召,诚惶诚恐。」

对于单膝跪下,献上最高礼节的威尔海姆,库珥修亲自出来迎接。

地点是王都露格尼卡的卡尔斯腾家别邸,双方会面于会客室。

「还是自那一瞥以来呢。别来无恙么。」

「是的。卡尔斯腾卿也如先前一般安康实在是再好不过。」

互说着社交辞令的两人,表情不为所动地交换了视线。

自从先前执勤室的相遇以来,威尔海姆的活动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这一点已经事先调查过。威尔海姆会接受这次的邀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看来双方都没有、长谈的打算呢。」

「今日想向在下传达真相,这点已经从使者那里听说。因此,若能直奔主题,对在下而言便是万幸。」

稍稍一瞥,威尔海姆的视线前方,那是待在库珥修旁边,一幅不知情样子的菲利斯。今天的他穿着短裙,尾巴从裙子下摆处伸了出来,抱着库珥修的手腕接下了两人的视线。

狡猾,但会揣度对方意图来展开话题。有着远高于自己的,作为贵族而言所需要的城府。在头脑中的一处,库珥修对菲利斯做出如此评价。

这些多余的考量暂且放一边——、

「所谓的真相,指的是阁下的对白鲸讨伐的提案被不断拒绝的理由。波尔多卿会出尔反尔,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呢。」

「是的,无论谁都闭口不言,对于真相只字不提。到底,是什么让各位大人如此顾忌?请务必告知在下。」

「听了之后,可就无法回头了。即使明白这点,也还要谋求答案么?」

「若这便是阻碍在下为妻复仇的障碍,即使是为了跨越它也希望能知道答案。」

那是毫不屈服,钢铁般的意志。

面对威尔海姆的回答,库珥修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长长地呼出来。

那是早已知悉的回答,也是期待之中的回答。

然而,即使如此对于在这里开口这点,还是有些许的抵抗。

库珥修接下来要说的,是在王国中只限定向一部分人才允许公开的情报。即使过去曾经背负剑圣家名,但这情报绝不是能轻易向如今出走在外的威尔海姆透露的东西。

要打破这个禁忌,一拍的时间是必须的。

然而,也仅仅是一拍而已。

「――兰多哈尔陛下、已经驾崩了。」

「――――什」

威尔海姆一瞬睁大了眼睛,紧接着,理解的神色便在他表情上浮现出来。

不过,震惊的消息并非就此结束。

「不仅如此,王家的血族也已全部消亡。跨过漫长历史,延续至今的露格尼卡王家的血脉、已经完全断绝。」

「荒谬!这样的事怎么可能!」

保持跪姿的威尔海姆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

过于荒唐无稽的内容,给老人带来的无法一笑置之的愤怒。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威尔海姆——

「对于曾经率领近卫骑士团的阁下来说,这的确是无法简单听过就算的内容呢。」

「…………」

「不过,这是事实。陛下染病在床,而那病魔连王家的血脉本身都已侵蚀。当然,已经准备了最高的治愈术师以及最好的环境,然而还是没能挽回。」

「王、王族的各位大人都、命脉已经断绝……?怎么可能、那样的事……」

面对摇首以对,冷然地说出口的库珥修,威尔海姆的表情唯有愕然与崩落。

跪姿倾斜,轻轻以手着地的威尔海姆连声音都发不出。

他其实也明白。

波尔多会唐突地改变心意,以及无论哪位都无视自己的恳求的理由。

这是关乎王国存亡的第一大事——是连白鲸的问题都能变得琐碎,弃之一旁的事件。

只不过,威尔海姆的愤怒并没有浅薄到可以将它理所当然地弃之一旁。

然而,到底该憎恨谁,到底该对什么发怒,又到底该把这激愤的情感发泄于何处?就连他自身都不明白。

因此,威尔海姆沉默了,把拳头抵在地面上想把这份怒火绞杀。

抵在地面上的拳头颤抖着,地面开裂,拳头也渗出血渍。没有做到悔恨地闭上双眼、咬紧唇角,也只是因为还残留着一点点矜持罢了。

但是,这是不行的。

不该如此。

「男儿该逞强好胜的地方,不该是如此虚张声势的场合。」

「――什、什么……」

「阁下的状况没有任何改变。不过是云雾散去,阻挡在道路前方的东西现出其原形而已。了解答案之后,你又作何想。当初狂吠着要跨越复仇之路上重重困难的又是谁呢!难不成已经忘了?」

「没有甘愿受辱的道理。你……你、又明白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不明白。就连为了弄明白而去努力的念头的都已失去。我现在仅仅是被曾经憧憬的故事中的登场人物甘愿接受放弃的姿态而惹得抑郁不已罢了。」

威尔海姆的眼中依然寄宿着怒火,然而,火势已然减弱。

那已是迷失了前方,飘渺不定的焰火。远远没有达到库珥修所希望的热度以及赤红色,不过是已经冒烟的火种罢了。

「我应该已经说过的,威尔海姆。听了之后可就无法回头了。这是关于王国的要事,而阁下如今不过是流落于市井的一介剑士、一截老木。」

「――对于已经枯朽的老木,在此之上,还想贬低到什么程度?」

「不对哦,这可不行。发问的是我,忠忠实回答才是你的任务。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向你提问。不论是牢狱中的邂逅,还是在此地的再会,我向你提的一直都是同一个问题。」

「――――」

「威尔海姆・多利亚斯。——你难道甘愿让事态就此发展下去么?」

倒吸一口气。

原先已经陷入泥沼的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在他眼前,有一抹能映出天空的青蓝色。

库珥修点头道——

「摆在你眼前的是王国的大事,在它面前,能向你伸出援手的上级贵族都已统统消失。即使有人向你伸出援手,他也不足以为你准备所谋求的战力,又或是企图得到你手上白鲸情报的老狐狸而已。」

「你……到底、在向我提示什么?」

「我还在向你提问,威尔海姆。我会一直提问下去,从你那里谋求回答。除了回答我的提问之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

「…………」

威尔海姆沉默下来,为了窥伺库珥修的内心而让视线变得锐利。

不过,库珥修的内心绝不是威尔海姆所能看透的。毕竟就连库珥修自身都无法准确的以言语表达出来,大概也只有菲利斯才能看透。

而此时的菲利斯,则无视两人白热化的争论,慢慢往库珥修身边靠过去。没有对此多嘴的打算,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担忧。

因为他知道,那才是最能鼓舞、支持库珥修的手段。

而库珥修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菲利斯的心思。

因此,库珥修・卡尔斯腾才能一直追问。

「威尔海姆,就此下去的话,你所走的道路不久便会断绝。常年挑战至今的对魔兽的报复、也会如朝露一般消逝,只落得晚节白白被玷污的下场而已。因此——」

「……如果是你的话,便能赐予我继续挥剑下去的机会?」

「我再说一次。威尔海姆,提问的是我,要做出回答的你。」

「――――」

挽着双手,库珥修持续地抛出话语。

听了之后,威尔海姆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随后,重新端正自己的姿势,再次摆好行礼的动作,睁开眼。

寄宿于他眼中的青色火焰,让库珥修的后背都不禁颤抖。

「――斩白鲸、为吾妻雪恨。恳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也不过是上级贵族的一员。理应和那些拒绝阁下提案的诸侯们的立场一样才对。为何、向我提出请求?」

「卡尔斯腾公爵阁下,你难道可以容许白鲸继续作恶么?」

「不容许,绝不容许。那样卑劣的行径,那样愚劣的行为,那样的残暴、那样的无情,任谁也无法容许。但是——」

顿了顿,看着威尔海姆,库珥修闭上了双眼。

「最无法容许的是,因白鲸这存在而让众多的生存方式受到玷污。生存方式蒙上阴翳,灵魂变得暗淡……唯有此,于我而言是绝无法容许的。所以,威尔海姆,你如今的姿态也是我所无法容许的。」

「……该是、相当窝囊的姿态罢。」

「啊~、十分窝囊,简直看不下去。如此的屈辱感,也并非是可以轻易可以尝试到的。因此,对于造成这现状的恶鬼罗刹,也难以原谅。」

「――――」

威尔海姆抬起头,直视库珥修的眼睛。

面对这锐利的视线,库珥修也绝不会怯懦地躲开,而是正面以对。

视线交错,随后,两人的嘴角同时缓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对于这截老木又有何期待,吾之主。」

「理所当然的是——无愧于自己的灵魂,能让我刮目相看的阁下的真正姿态。剑鬼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的姿态才是我所期望的。除此之外,都不是我希望的。」

「剑鬼之名也好,阿斯特雷亚之名也好,都是早已抛弃的东西。直至把白鲸斩落之前,没有将之拾起的打算。」

「那么,胜利的凯歌就由我来为阁下准备吧。到那时,威尔海姆之名、便再次复苏。」

「――是」

点头回应库珥修,威尔海姆郑重地摆出臣下之礼。

库珥修对此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挂在腰上的剑向威尔海姆走过去。说道——

「收下吧」

威尔海姆自然地接下了递出来的剑,流畅地拔出,在自己手中回转后再次向库珥修递上。

库珥修接下剑,以细长的刀身轻触威尔海姆左肩,再以剑刃轻触另一边的肩膀——

「我对你的期望只有一个。威尔海姆,你只要守护好那点便可。」

「以吾之剑坚守吾主之忠义。吾主之恩义加诸吾身。以吾之灵魂向吾主起誓。」

「――嗯~、这便好。」

接受下誓言的话语,库珥修拿起剑摆出正面以对的姿态。

随后,再次把剑向威尔海姆递出,而接下剑的威尔海姆把剑身收回剑鞘,恭敬地举了起来。

「这剑就由你拿着吧。作为一名剑士,连一把剑都没有可不成体统。」

「不过」

「我想看到的,是持剑挺立的、你的姿态。」

面对库珥修的期望,威尔海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站立起来。

随后,魁梧的老者在库珥修面前行了一礼,把收下的宝剑挂于腰间,挺直脊梁站在那里。

仅此,库珥修便知道自己先前迷惑已经被吹得烟消云散。

――主从之间的誓言由此缔结。

实现威尔海姆的夙愿,继承弗利艾的遗志吧。

若库珥修・卡尔斯腾真是天选之人,那么实现它也是天之期望。

遵从自己灵魂的引导,做自己该做的事。

就此,拾起所有能拾起之物,愿所到达的远方为安宁之所。

――这一天,剑鬼得到了讨伐白鲸的最大助力。

这便是王选中的库珥修阵营,真正的结束与开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啊~、还真是让人妒忌喵、真是的!」

眼前的是找寻到实现夙愿的道路的威尔海姆,以及见到到憧憬人物的库珥修。

看着心思相异的两人同时拥抱着喜悦的姿态,菲利斯的唇角不禁嘟了起来。

「库珥修大人,居然无视说法方式,才刚进入正题就太过热血当头啦。」

本来,应该以国王驾崩为引子,由库珥修向威尔海姆诉说挑战白鲸的正当性,并随后劝诱其加入阵营才是预定的步骤。

结果,库珥修却在中途一节投于过多的热情,不知不觉的就让对话转变为那样的形式。

虽然最终很好地让威尔海姆变得盲目并往有利的方向驱动,不过菲利斯感觉就像刚从钢丝上走下来一般,一下子安心下来的感觉无法简单挥去。

真心不想看到因劝诱失败而变得失落的库珥修大人。更不用说,剑鬼又是库珥修大人所憧憬的人物。

「真是的,库珥修大人还真是让人心跳不已呢……不过,这一点也很让人心动就是了。」

向对方传达自己是王选候补这一点,由白鲸的讨伐来收集王国国民的支持。

无视场面话直接进入正题后,库珥修的愿望不过是想实现威尔海姆的夙愿,解放这位深陷于泥沼中的老人,如此种种都会一一说出来。

菲利斯也会在一旁,开始罗列和威尔海姆有同样遭遇,因白鲸而受害的家庭。

对于流转于王国之中的治愈师,精通内外之事的菲利斯来说,这实在是相当简单。

不如说,王都之中没有弱点在菲利斯那里的家庭几乎不存在。

「还真是相当迷人、无心机、少看一眼都不行的库珥修大人喵……菲利酱喵好好看着的话」

平静的,黄色的眼神变得锐利,菲利斯望着刚刚作为其中一件忧心事件落幕的老人

背负着库珥修大人的憧憬与期望于一身。

若是,他背叛了那份憧憬与期待的话,到底会变得如何呢?

「那样的事,还真是喵想去考虑呢。」

青年仅在口中如此小声说到,怕是无法到达任何人的耳中而于风中消散。

王选,以及之后的白鲸来袭,是自今晚起正好半年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