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急,但步伐依旧谨慎。
昴在森林之中──依循尽管意识朦胧,仍然拼命挤出求救讯息的鲁卡之所言,在暗夜之中持续奔波。
口干舌燥,连喉咙都好像因为紧张感而刺痛,屏息、轻步,于常暗的森林迈进再迈进。虽然隐约有些迷惑,可是向前跨出的脚步中看不出半点恐惧与胆怯。
都向雷姆夸下海口了,自然是不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胜算。说到底,昴对自己的评价本来就没有高到即使遇上胜算为零的火坑,却依然可以无所畏惧的往里头跳进去。
就如同在原世界没有理由的颓废堕落,在这世界还是给自己最低下的评比──差到恐怕只有蠢蛋的程度。
就是这样的观念,才不会做出像是涉足没有胜算场面的愚行,绝对不会陷入那样的窘境,但这说穿了也不过是爱找借口的胆小鼠辈罢了。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所以追寻如同秋毫般被忽略的细微线索,为了抓住答案而奋力挣扎。
「现在回想起来,魔兽假如依然是那只小狗的话……」
正如同字面上所表现的恐怖,实际上却是过于著眼在致命的咒术之上,只要用宏观的视点来看的话,自己的胜算也就也呼之欲出了。
张开致死率极高的陷阱,但是本体终究还是那柔弱的幼犬。可爱外表=战斗力,这样的风格作为目标的话,理所当然会在小孩们的面前披上一副乖巧安分的外皮。
「这不可能会输,的吧……?」
毫不留情的把胜算放在敌的瘦小体型之上。
但是昴也不打算考虑这之外的其他方法。昴曾借碧翠丝之手解除了身上的诅咒术式。这样的话,那存在想要再一次向昴伸出魔爪的话──昴就有可能被先发制给埋入诅咒。
假若想在争斗中找出自己优势的话,那就是支撑昴悬命迈步的纤细安全绳。不用说,昴也清楚这是自身条件与现况最大限度的相契合。
理所当然的,也以相反的形式做出了做坏的想像,但是──
「够了够了,住手吧!如果在心里描绘最坏景象的蓝图,依这世界神的作风可是会开开心心地钻过漏洞带来更残酷的情况。」
就算鉴于以往的实际经验,在受到可怕的反扑之前先架起防线。也会把那道防线无情的剥开,挖出深藏之下的伤口,昴也十分清楚这就是世界独特扭曲的示爱方式。
「呃──!」
倏然袭来的不协调感使得昴止息、停步。
空气改变了,那感受如实的传递到肌肤之上,滑落淋漓又疲劳的额头,汗水的温度也正在骤降。
强烈的存在感无意识地释放出威吓的余压,皮肤犹如受到针扎般刺痛。只是在这里,本能就感受到了恐惧。
空气变得温暖,混乱的流动带来了异味。直到刚刚都只有郁郁葱葱的泥草味笼罩著森林,现在不由得因为飘散而来的腥臭味皱起眉头。
和超越常嗅觉的雷姆不同,昴与平凡无异的鼻子也能清楚明白。那是生物特有的腥味──换而言之,是野兽的气味。
讨厌的预感一直无法停止鼓噪,昴屏气前行。
从树缝间悄悄探出脸,朝著传来味道的来源方位窥视──倚赖的安全绳突然就被硬生生给剪断了。
那是与森林的深黯同化──一身漆黑的体毛。
这体型不是跟大型犬匹敌了吗?长长的四肢结结实实踏在地上,支撑著看起来不比昴体重轻的躯干。
发达的兽爪、无法完全收纳进嘴里的尖锐獠牙,为能确实贯穿肌肉彻底撕裂而特殊进化的暴力集合体。
被枝叶遮蔽月光的玄青之中,发出炯然赤光的双眸更是格外明显。睥睨周围一切风吹草动,那口利牙看起来就像在碎念著「现在吗?现在吗?」迫不及待希望咬住猎物一样。
异样,那姿态于黑暗之中浮现,让清楚领悟到──纯粹仅由威胁构成的怪貌,那正是所谓的魔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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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家伙……」
仔细端详那身影,昴摸著下巴同时探索自己的记忆。
眼前魔兽的模样──曾经见过。
与在上次轮回的终点时,和昴上演了番死斗的那只犄角生物相似。稍微看了一下,没办法确认额头上是否有长角。但是,假若为同一只的话。
「上次,意外的报复成功了吧…….?」
虽然那算不上是安慰,但认为报了一箭之仇的话,心情好像也会稍微痛快一些。
话虽如此,上次轮回发生过的事件都只能留在昴的心底,想借此给现况带来改变是不可能的。
要说收获的话就是──
「只知道牠的锐爪与獠牙并非虚有其表吗……?」
兽爪是假的、锐牙是装饰用的,并非是这种让期待的状况,知道是再货真价实也不过的威胁只会让沮丧而已。
确认过了大型魔兽的身影,昴的觉悟也开始急速凋谢。原本微薄的胜算希望也已然成了殁路。
依刚才自我审视的结果,贯彻切勿暴虎冯河的方针才符合昴的行动原则。
「总之,慢慢的……」
离开现场然后等待与雷姆会合,就在如此决定之时……
「──!」
之前因为魔兽的存在一直没有意识到,却偶然注意到那怪貌的身后,让昴不禁怒目而视。在那稍微拓展视野后的角落,吸引了昴的焦点。
在魔兽一直杵著的森林深处,断树相叠的地方。恐怕魔兽就是以那一垒断木的缝隙为巢穴吧。
于倒木旁边──有位少女被独自丢在那。
衣衫褴褛,茶色的辫子也绽开了,雪白的皮肤上浑身是淌血。从远处无法判断趴倒在地的身体负伤程度有多严重。
可是、但是,那孩子她……
「唔──」
好像听到了小小的、微弱的哀号。
透过空气、穿越森林,用力地敲打昴的耳膜。
那是声音不可能传达得到的距离。到底是真的听见了,或只是幻听而已?
仔细瞧的话,倒下的少女一动也不动。她有如呼吸般微弱的呻吟却传到这来。希冀奇迹发生的心愿也太让失望了吧。
在这里的,只有昴一,仅仅只有菜月・昴一而已。
若是需要奇迹发生的话,若是上苍也希望救助那名少女的话,这情形应该要交给更可靠的、更勇敢的、更强大的英雄才是。
譬如说罗兹瓦尔、比方是碧翠丝、好比如莱恩哈特。
假使是他们的话,应该都能轻而易举的打破困境给大家看。昴心惊胆跳了起来,一想到会死掉之类的事情膝盖就颤抖不止。
轻轻松松打发魔兽的威胁,解救少女于水深火热之中,然后把故事引导至happy end。厉害的、帅气的、优雅的。
但是,在这里的只有菜月・昴而已。
没有力气,也不会魔法,假如连智慧都没有的话,就别去奢望拥有随机应变的机智。
要是说追寻奇迹的话,那必定能拨开云云海,比谁都还要更有权力跳出来解决问题,那样的家伙,是不会需要他救助的男。
渴望奇迹的昴要制造出奇迹,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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昴紧咬著牙忍耐,连牙根都好像快要哀鸣似的。
忍气吞声,为了确认心脏的跳动而摀住胸口。鸣响著、确实在鸣响。不过是快是慢不晓得。
时间的流逝变得非常暧昧。感觉视野既软绵绵又歪斜,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摩擦脸以提神,贯彻初衷──彻底旁观。
但是──
「喂、别……」
微弱的低语,视线前方的魔兽环顾四周后,看向倒下的少女。用锐爪耙了几下地面,不疾不徐地走向她。一步又一步,仿佛一刀又一刀削下昴的心。
无法理解魔兽的意图,将她拖到这里的应该是那家伙吧。明明随时都能了结少女的性命,然而她却还活著。因为苟延残喘的孩子动了一下,所以现在想去停止她吗?于意不解、于理不通,可是魔兽只剩几步就会来到女孩身边了,等一下啊,好奇怪呀,意义不明呐。胜券、胜算,看不见。救命绳、已经、什么也、不过──爱蜜莉娅一定不会犹豫的吧!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到底在想些什么蠢事啊我?」
深呼吸调整气息,用指甲狠狠地刺入颤抖的膝盖,以咬出血来的决心紧咬嘴唇。
菜月・昴没办法引发奇迹。唯一能做的只有土气的、挣扎、抵抗,好讨厌好讨厌迫在眉睫的绝望,程度差不多和受撒娇所为难一样,都是最最最讨厌的。
昴不会过分高估自己,故也了解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
对抗命运,仅仅只能给予微不足道的伤口,而且程度上限是能让看见的话,就算是反抗成功了。
脱下上衣,用到处都绽了线的管家服包复住左腕,为了确保不会脱落而紧紧地握住,拭去血迹向著前方。
「噢啦啊啊啊啊啊啊!」
大声怒吼,踢开草木,摆好架式从角落纵身跃向魔兽。突然地大吼吓了魔兽一大跳顺势往后退去,压低体式朝昴猛瞪。昴也一边用叫声鼓舞自己,一边踏著地面发出声响恫吓。
「啊啊啊!这边啦,喂,看呐!怎么了?怕了吗?」
大声叫喊到连唾液都喷飞出来,像是心脏快爆炸的剧痛传遍全身。
眼前,与昴对峙的魔兽感觉身体比想像中的还要大上不少。虽然已经从远处窥望过了,主要是因为受到压倒性敌意威迫所以影响吧。
前回与魔兽大战之中学会的事:尽管被取以魔兽这夸张的名称,其战斗方式仍旧无法脱离昴所熟知的野兽范畴之外一星半点。
理所当然,在原世界昴也没有机会与四足动物交锋,但类与野兽战斗的剧情曾在漫画与动画中看过几次。
其中,针对以啃咬为主力攻击的敌最有效的应对方式,就是像现在昴以厚布包裹住手腕的作战策略。
只是全身的装备都很贫弱,昴也没办法把对策都准备齐全。
叫嚣、怒吼,威吓的同时刺出左拳牵制。
魔兽胆怯了,若能因此被昴的气势胁迫逃跑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根据之前的经验,一旦被那家伙认定为猎物或对手就绝对不会逃走。
与昴打破森林寂静的怒斥相反,低身下伏的魔兽一声不坑。不过就是安安静静的弯曲著四肢,像是在算计突击的时机而直瞪著昴。
谁才是猎物?牠态度就像是在这么诉说,昴的情绪更加高涨,趁势再向前迈进一步。
「你在从容什么啦?看呐!这边啦,这……」
消失了。
本应在面前的魔兽有如融化于幽暗之中失去踪影。
惊讶到喉咙冻结,昴的眼皮不停地跳痛,被牠给夺去了一眨眼的瞬间同时醒悟到自己的失策。魔兽等的就只是那一瞬间──昴看丢自己身形的瞬间。
如此高等谋略竟为野生动物所策画让昴战栗不已。就这样,用视线追赶失去踪影的魔兽去向。
脑海里刹那间闪过那光景──当场昴跳跃似地拉开右脚。
「──!」
「活该!原形毕露了啦啊啊!」
原本右脚杵在的空间,传来魔兽用牙齿咬空的尖锐巨响。回避了只要稍有延迟就会被咬断神经的一击,昴狠狠从正上方朝牠毫无防备的身体踢开。
架势崩坏的前踢远远比不上灌注浑身力量的一击。但是,仍旧创伤了一边大声发出幼犬般哀号,一边受惯性作用滚的魔兽。
不知是否为自己软弱的叫声羞耻,重整旗鼓的魔兽瞋视昴,狰狞的露出獠牙暴戾之气也为之沸腾。
赤红的双瞳染上了赫怒,滴著口水的嘴里獠牙好几次相碰撞。
方才的一击──只是碰巧罢了。前回,那家伙最初正是选择攻击脚。这回,也不过是相信会往同样的地方袭来而已。
「喂、来、来啊!你也相当恼火,是吧?我的怒火可在你之上哪喂──!」
──要来了!
没有任何根据就是这么相信,在此同时魔兽又消失了。
再次现身之时已是近在眼前,昴一左回身,向前突刺伸出的手臂被魔兽的长牙猛然捅入。
厚实的布料为长牙贯穿,里面的肉也有被深深刺入的感觉。
「痛──」
不自觉流下眼泪的剧痛,锐利的痛楚直接狠狠猛打脑神经。但是──
「才怪──!」
往左腕注入力量使肌肉硬化。咬进手臂的牙齿自然也变得难以拔出,缠于左腕的上衣相辅相成之下,魔兽的动作被完全控制止住了。赤色的双眼与昴的视线相合,以一副快被那压倒性的敌意所吞没的样子怒斥:「咬住了呢,这,没用的笨蛋──」
把左腕的魔兽整只抱住,昴使出浑身解劲回转身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魔兽的身躯浮起来了,借由回旋之势以魔兽的背脊撞向巨木。
似乎,好像听到了哀鸣,可是昴没有停下动作。不放过夹住凶器獠牙的机会,舞动身体旋转著,浑然忘我将腕上的猎物往树木或地面打击打击再打击。
最后……
「结束啦!」
从正上方往倒木扣击,挂在手臂上魔兽的脸打尽碎。
轰轰烈烈的感觉回到了手臂上,到刚刚为止魔兽未受拘束不停挣扎的身体突然力量尽失的瘫软。
对那无趣的反应粗暴喘著气,昴的膝盖当场跪落在地。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咬著左腕的魔兽眼里已丧失生气。破碎不堪的头部流出大量的血液,背上也有不知第几次敲打树木时刺入的树枝插在上面。
慢慢的,屏著气搬开下颚拔出镶嵌在手臂里的牙齿。舌头松弛无力的滑出。更明白到牠的生命活动彻底停止,昴深深喘了口原本停止的气。
「赢……了吗?」
呆若木鸡的嘟哝,取下沾满口水与鲜血的上衣,衣服之下的皮肤看起来惨不忍睹。刺入的獠牙剜开了肌肉,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白骨。
兴奋的状态连疼痛都忘却了,却因为直视伤口而苏醒。如火焰灼烧般的痛苦让昴眉心紧皱。
「总之──啊啊~痛啊,该死的。啊~女孩……」
手忙脚乱急速的爬行,总算是来到俯卧于倒木旁的女孩身边。
虽然从赌上性命的战斗中胜出,但是就连一鳞半爪的成就感与真实感都没有,唯独剩下身体沉重的疲惫感,和想消除记忆中不久前尚与冲天杀意针锋相对的避讳感。
兴高采烈地徜徉在胜利余韵之中是现在所不需要的。但是啊但是,这次争斗后的结果真能夺回所求吗?直到胜利为止一直都被想确认女孩情况的焦躁感所扰。
「徒劳无功──不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抱著左臂把自己的背扔往倒下的朽木上靠,昴安心的深深长叹。
身旁的女孩──从有些被泥土与血迹弄脏的身体上,确认到了生命气息的残存。不如说,气色甚至比刚才的孩子们还要好,除了细微的外伤受害程度极轻。反观伤口深可见骨的昴才真是重症病患。
「操心了……也罢,好事一桩。在女孩子身上留下伤痕的那天起,就得要负起责任娶回家嘛。爱蜜莉娅碳,对一夫多妻毫不容赦的样子。」
突然放下心里的大石,以重拾的俏皮话安定情绪。
虽是对雷姆说仅会争取时间,可若一见到威胁事态已被解除了。即使稍稍引以为豪,也不会受罚吧。
「能争取时间是很棒啦,不过就算打倒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超乎想像的壮举,原先未果的宿愿在此被取而代之的实现了。
为欺骗伤口的疼痛,漫无边际的不断持续思考。现在得想点办法把女孩带回去村庄里头,可惜现况体力不足。
老老实实地等待和雷姆会合才是上策吧。现在已经没有时间限制了。最坏的情况,也顶多在这倒头大睡,醒来之后也总是会有办法的吧?
「在这里打盹之类的行为是不可能吧。」
作为替代止血带的功用,喘著气把解开的上衣再打结。
突然远方树丛的晃动声传到昴耳内。
抬起脸。跟风声误认了吗?就在这么想的同时,相同的声音又一次从正前方笔直传来──自昴跳出的方向,一转念想到这也是和雷姆分道扬镳的方向。难道,是那位秀丽脱俗的青发女仆吗?
「等的都快不耐烦了──不巧,妳的对手已经没了。」
准备好类似感觉的台词,昴早想说一次看看了,等待前来会合的少女现身。
草木摇曳,但到了眼前的草丛却又止步不前的样子。感受到正观察著这里的视线,昴苦笑了。
已经没有需要警戒的敌了,欲告知此事而举起右手──潮湿感、闷热感归来宛如野兽的味道再次飘散,全身的感官都捕捉到了噩耗。
草丛摇曳,从对面迈步现身,低背四足之影,然后……
「喂喂,开玩笑的吧……?」
夜晚的森林被璀璨的赤红双眸刺破──那光点数也数不清,在正前方的树林之后魔兽群体窥望著这边。
连去数都觉得讨厌,大概就算用上双手双脚的指头都不够吧。
按住左腕起身,纵观浮现于幽黑的光点深深呼了口气。
偶然间,昴用右手摸了双颊,才注意到自己表情扭曲了。嘴角筋挛,做出微笑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在不知不觉中,笑了。
「这下──死定了!」
排山倒海的杀意因这句话决堤,死寂的森林为狂乱淹没。
昴为了庇护身后失去意识的女孩张开双手力挽狂澜,彻底表明自己的决心。
高声疾呼──拖著尾音高高的、高高的响彻森林的夜空。